“不会,不会!我的话,货真价实,那许多白米停在江心里,这是假得来的吗?”
听这一说,老何翻然改计,跟守卫的兵士略说经过,求见官长。于是由把总到千总、到守备,一层层带上去,终于在候潮门见到了饶廷选的副将曾得胜。
“胡道台到上海买米,我们是晓得的。”曾得胜得知缘由以后,这样问道:“不过你既没有书信,又是外路口音,到底怎么回事,倒弄不明白,怎么领你去见王抚台?”
萧家骥懂他的意见,叫声:“曾老爷!请你搜我身子,我不是刺客,公然求见,当然也不是奸细。只因为穿越阵地,实在不能带什么书信,见了王抚台,我有话说,自然会让他相信我是胡道台派来的。如果王抚台不相信,请曾老爷杀我的头。我立一张军令状在你这里。”
“立什么军令状?这是书上的话。我带你去就是。”曾得胜被萧家骥逗得笑了,不过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是!”萧家骥响亮地答应一声,立即提出一个要求:“请曾老爷给我一身弟兄的棉军服穿!”
他急于脱卸那身又破又脏的衣服,但轻快不过片刻,一进了城,尸臭蒸熏,几乎让他昏倒。
* * *王有龄已经绝望了!一清早,杰纯冲过一阵,就是萧家骥听到枪声的那时刻,十几船活命的白米等着去运,这样的鼓励,还不能激出士兵的力量来,又还有什么人能开粮通道,求得一线生路?因此,他决定要写遗折了:窃臣有龄前将杭城四面被围,江路阻绝,城中兵民受困各情形,托江苏抚臣薛焕,据情代奏,不识能否达到?现在十门围紧,贼众愈取愈多,迭次
督同饥军,并密约江干各营会台夹击,计大小昼夜数十战,竟不能开通一线饷道。
城内粮食净尽,杀马饷军,继以猫鼠,食草根树皮,饿浮载道,日多一日,兵弁忍饥固守,无力操戈。初虞粮尽内变,经臣等涕泣拊循,均效死相从,绝无二志,臣等奉职无状,致军民坐以待毙,久已痛不欲生……
写到这里,王有龄眼痛如割,不能不停下笔来。他这眼疾已经整一年了,先是“心血过亏,肝阳上逼,脾经受克,肺气不舒”,转为“风火上炎”,而又没有一刻能安心的时候,以致眼肿如疣,用手一按,血随泪下,见到的人,无不大骇。后来遇到一位眼科名医,刀圭与药石兼施,才有起色,但自围城以来,旧疾复发,日重一日,王有龄深以为恨,性命他倒是早已置之度外,就这双眼睛不得力,大是苦事。如果是其他文报,可以口授给幕友子侄代笔,但这通遗折,王有龄不愿为人所见,所以强睁如针刺般疼痛的双眼,继续往下写:第残喘尚存,总以多杀一贼,多持一日为念,泣思杭城经去年兵燹之后,户鲜盖藏,米粮一切,均由绍贩运,军饷以资该处接济为多。金、兰不守后,臣等早经筹计,须重防以固守绍一线饷源,乃始则饬宁绍道台张景渠,继又迭饬运司庄焕文,记名道彭斯举,各带兵勇设防,均经王履谦议格不行,又夏袒庇绅富,因之捐借俱穷,固执已见,诸事掣时。臣等犹思设防堵御,查有廖宗元与湖绅赵景贤,历守危城,一载有余,调署绍兴府,竭筹布置。乃违大绅不愿设防之意,诬以通贼痛殴,履谦从旁袖手,比及城陷而走,卒致廖宗元城亡与亡,从此宁绍各属,相继失陷,而杭城已为孤注,无可解救矣……
写到这里,王有龄一口怨气不出,想到王履谦携带家眷辎重,由宁波出海到福建,远走高飞,逍遥自在,而杭州却受此直古所无的围困,自己与驻防将军瑞昌,纵能拼得一死报君主,却无补于大局,因而又奋笔写道:王履谦贻误全局,臣死不瞑目。眼下饷绝援穷,危在旦夕,辜负圣恩,罪无可谊。惟求皇上简发重兵,迅图扫荡,则臣等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现在折报不通,以后更难输达,谨将杭城决裂情形,合词备兵折稿,密递上海江苏抚臣薛焕代缮具奏。仰圣瞻天,无任痛切惊惶之至。
遗折尚未写完,家人已经闻声环集,王有龄看着奶妈抱着的五岁小儿子,肤色黄黑,骨瘦如柴,越发心如刀割,一恸而绝。
等救醒过来,只见他的大儿子矞云含着泪强展笑容,“爹!”他说,“胡大叔派人来了。”
“喔,”这无论如何是个喜信,王有龄顿觉有了精神,“在哪里?”
“在花厅上等着。”矞云说道:“爹也不必出去了,就请他上房来见吧!”
“也好。”王有龄说,“这时候还谈什么体制?再说,胡大叔派的人,就是自己人。请他进来好了。”他又问:“来人姓什么?”
“姓萧!年纪很轻,他说他是古应春的学生,”
进上房,萧家骥以大礼拜见。王有龄力弱不能还礼,只叫:“萧义士,萧义士,万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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