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儿表面上看起来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语气既傲,又老气横秋。还好,能成为各派新一代精英的修士,养气功夫都过得去,更知到制器炼剑顾忌多、规矩大,而公输大师这样的一代名家,则更有过之。
目先稍一交流,便立时有两个人开口,要去下面逛逛,这下一呼皆应,到后来,只有好奇的洛玉姬扯着顾颦儿,陪着李珣进去观摩,剩下七人,以掩雪为首,由章顺引着,到一楼去游荡,正好是遂了心愿,或许还能做买两个法宝应景。
童子见人数少了大半,这才满意,语气也放缓了些:“进来吧,到里面别随便说话,惊扰了大师,旁的也没什么,毁了你师叔的宝剑,又该怨谁去?”
此话一出,李珣立知这是个长辈人物,当下不敢怠慢,再行一礼,方与两位女修进了门。
里间的布置十分简单,却是件件器物都有来历,就是隔音的挡板,也是上好的纯犀木制成,屋里静悄悄的,直到童子打开了侧门,才有人声传出来。
“……此剑前任主人横死,未散之怨气己沉入其中,再被血杀戾气污秽,内外交攻之下,若要清除,必须以符箓之术引导,然而这样,煞气横生,对你这持剑者,相当不利啊。”
童子待这段说完,方向里通报,一直报完了三人的名宇,那公输大师方淡淡允了,李珣这才得以登堂入室。
走进门去,里面却是间静室,床椅皆无,只有两个蒲团,此时被明矶和一位须发灰白的中年男子占着。
明玑本是背对着门口,却转过来脸,徽微一笑,示意三人坐在她身后,李珣也不说话,向公输大师稍一行礼,默默盘坐下来。洛玉姬显然是认识大师的,甜甜地叫了声“师叔”,才拉着顾颦儿坐下,公输大师严肃的脸色稍缓和一些,依旧向明玑道:“你希望保持此剑独步宇内的功效,也是应有之义,我可以答应,可你要知道,应急的手段总会有些瑕疵……你本来不必这么着急的。”
明玑从容回应:“大战在即,也想不得那么多,再说只要应付过此战,再找大师想法消除隐患,也就罢了。”
“大战在即,生死之事,你想应付过去,也没那么容易!”公输大师冷笑两声,也不再劝,向那童儿吩咐道:“宝剑在三阳泉中的时间也到了,你去把它拿来。”
童儿应声开门出去,明玑略一欠身,道:“多谢大师。”
公输大师摇头不语,李珣心里则颇为不安,也不顾礼数,在后轻声说:“四师叔,那剑……”
明玑也学公输大师摇头,外加两字:“无妨。”
看着明玑因摇头而微晃的发丝,李珣不知怎么了,脑子有些昏然恍惚,一种难以解释的感觉,像是一朵阴云,悄无声息地遮挡在他心头。
简单地说,这是一种极为不祥的感应。
他心中有些不安,自斩天神剑之事后,他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感应,但其中的关窍他又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迷雾中的茫然与强烈的威胁感汇在一起,顶得他坐立不安,心跳也紊乱起来。
这时候,公输大师再度开口:“我需得提醒你一句,这以血杀戾气污损宝剑的手法,绝非是无意的巧合,而是血魔刻意为之如此,这宝剑便是全然无损,以其有备之心,想达到理想的效果,也不可能。”
“是,大师,我知道了。”
这种言语比任何响应都耍来得轻描谈写,公输大师闻言,是真的不说话了,李珣心里有如猫抓一般,难受极了,而此时,洛玉姬终于耐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明矶师叔的宝剑,不是初雪吗?除了灵气逼人、峰利无匹之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问的就是李珣想知道的,然而不等明玑作出响应,童子己经捧剑进来,所以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去,看那把具有特殊功效的宝剑。
看到那剑的第一眼,李珣怔了下,然后便惊道:“四帅叔,你换剑了!”
“怎么不是初雪?”洛玉姬也非常吃惊。
对一位剑修来说,随身的剑话无异于第二生命.那是由自身气息精血浸淫淬炼的无上利器,当淬炼达到一定火候,什么神兵都无法相比。
就算明心剑宗名为炼剑,实为炼气,可像明玑这样,己在修为成型阶段,突然更换剑器的,一且人剑质性不合,对自身实力的影晌、对日后修行的不利,说成多么严重都不为过。
明玑回眸,淡淡道了声:“不要影响大师工作。”
“无妨,我倒觉得,由他们劝劝你也好。”公输大师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剑去,仲于在黑沉沉的剑鞘上轻轻抚摸,速度极其缓慢,倒似给李珣等人留出说话的时间。
受到这种鼓励,洛土姬登时精神大振,忙道:“我看这剑宽厚有异于常态,想必剑势沉重,与师叔的剑法合意不合怕吧,师叔的初雪剑己是极好的了,何必临时更换,得不偿失?”
小妮子的说法颇有几分见识,不过要想说动明玑,还差得太远。见明玑微笑不置可否的样子,洛玉姬有些气沮,偏又发现李珣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宝剑,一句说也不说,不由大恼,在旁捶了他一记:“灵竹师弟,你总不能置身有外吧。”
李珣被她略嫌亲昵的一拳捶醒,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忽地换了一句:“那是什么剑?”
“什么剑?”洛玉姬受此提醒,发现自己有些唐突了,若此剑是某柄刚刚现世的上品仙剑,人家要换,白己还能抢过来不成?想到这个,她脸上微红,定睛去看。
此时,公输大师也握住剑柄,援暖将剑拔山鞘来,在他刻意用气贯注之下,剑气嗡然鸣响,一室回音。
雪亮的剑光挥洒出来,映得人双眼发花,这时便看出洛玉姬家学渊源,绝非寻常草包可比,她只是被剑芒摄住刹那,便一口叫了出来:“破军仙剑!”
李珣心中一沉,还未来得及确认,洛玉姬己背上了剑诀:“芒如星点,气若长虹,天星闭锁,破军寒锋。没错的,这正是破军仙剑。”
说到这儿她忽又愕然:“破军仙剑应该是在星玑剑宗的九天星剑之列吧,好像是已故的允星所持的宝剑,怎么落到了明玑师叔的手里?”
“破军,破军……”
李珣口中低吟这个熟悉的剑名,皮肤的温度却在逐分逐分地降下来。
此时,公输大师已使破军仙剑完全出鞘,在满室寒光中,抚上锐利的剑锋。被剑气扫过,他手上裂开了十多个细小的伤口,丝丝缓缕的血液从伤口中渗出来,流到剑身上去。
“破军仙剑,乃是万年以前,一代铸剑大师梅鸠的得意之作,大师初入星玑剑宗,贯通驭剑之法,后投千帆城,习得铸剑之术,两相琢磨,又有天星铁为胚剑,方得此等利器,冠以‘破军’之名。”
公输大师低声说话,却一室皆闻,他牵引鲜血,间断涂抹在剑身上,形成一个个难以辨识的符箓。
随看符箓逐一完成,室内诸修士都能感觉到,剑身内部,似有一层凶戾之气,咆哮窜动,意图冲出来。
“破军剑魂,上引星辰。以天星流转之相,通人身气血肌理。为此剑所伤者,今生今世,均遭凶星照临,与此剑遥通消息。持此剑者,可如附骨之蛆,追蹑在伤者之后,更可寻机引动凶星为助力,击杀目标,端得是仙剑中之凶器,此界罕有。”
“血魔灌入的血杀戾气,极其污秽,血魔正是借此断去了仙剑与天星的联系,我以三阳泉水清洗秽气,以符篆相引,再激发仙剑本身的灵气,已可清理大半,剩下的,只要由剑主温养片刻……”
公输大师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入耳,李珣渐浙地却听不清了,沮丧与悔恨,如涨起的潮水,慢慢压过了所有的情绪,然而他的脑子依然顺着惯性运传。
这一刻,他终于想到了,在坐忘峰上,与明巩交战时,那种不协调感来自何方,也终于想起来,天芷那没头没尾的警告,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心破军,尽早脱身了?
是啊,要脱身、脱身、脱你妈个身!
一切都晚了,他废尽心机,筹划的“重逢”,似乎仅仅是为了让他坠入这荒谬的场景中。
眼前的情形就像是一个宿命的恶劣玩笑,投放在他眼前,而当他怒发如狂,要将其击碎之际,却丝毫动弹不得。
贼老天就在面前得意洋洋地宣布:对不住,这是在恶梦里,而且你没有醒过来的权利!
他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公输大师以精妙的手法,逐步清除剑内的血杀戾气,使仙剑本身的锋芒,一点点地展露出来。
这一刻,他无法呼吸!
也在此刻,在他脚口几乎要被浊气胀开的时候,他搁在膝上的手背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按住。
李珣愕然扭头,却见到一对幽深至极的眸子,随着他的目光移至,顾颦儿的表情很微妙,可明眸中,绽开的尽是纯粹的安乐喜悦。
而她身后,那缓缓出鞘的短剑寒锋,却是另一种的味道。
以李珣的脑子,也要昏然片刻,才惊醒过来他身子猛然绷紧,反手将顾颦儿的纤手握住,发力的瞬间,眼中的世界似乎异化了.其它人影都化做了难以描述的五彩流光,照耀在紫衣女修脸上,又好像是女修自身绽放开来的灵魂之火,灼热而直接。
刹那间,李珣脑子里至少闪过两种利用甚至牺牲女修来俺饰自己身分的手段,然而这恶毒的念头又在转眼间被火炎吞噬,化为灰烬。
顾颦儿的脸模糊了,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李珣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那个不应出现的名字卡在喉咙里,用最后一点力气,轻轻拍了拍女修的手背,又微微摇头。
这时候,公输大师将破军仙剑送到明矶手中,明矶深吸一口气,用初学乍练的“参商法”引导精气,注入宝剑之中,血杀戾气被逐分逐毫地驱出来,宝剑本身的魂魄渐与天星勾连。
李珣在她背后,只能看到宝剑剑尾一点星芒,这尖锐的光芒,刻在他眼中,缓缓搅动,比天底下任何刑具都要来得残酷,渐起的嗡嗡剑鸣声,仿佛是允星惨死时的呻吟。
一个恍惚之间,这呻吟声更似在他体内响起——如此地顺理成章,因为允星的半边身子就融合在他的骨血里,分也分不开。
呻吟渐变为嘲笑,尖利的笑声回荡在躯壳的每一个角落,尽其所能地撕扯着他的心防。
李珣并没有抵挡,概应抵挡也无济于事,他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前方微晃的剑光,让自己仅存的侥幸心理,在闪耀的光芒中,冰消瓦解。
随后,他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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