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马从营地一侧狂奔而至,跑到他的身前低下头颅不断拱动着他的身体,显得十分焦急不安,似乎担忧他倒下后,便再也无法站起。
宁缺倒在湿漉漉的地上,确实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好在没有昏迷,他睁着眼睛看着离自己脸极近的那张马脸,牵起一丝极艰难的笑容。
从开战至今,尤其是最后刺杀马贼首领时他遇到了无数极其危险情况和无数痛苦,依照人类的本能要求,面对身体和精神无法承受的痛苦时,便会自动昏迷,但他似乎具有某种与身体本能作对的天赋,硬撑着连结着最后一丝清明。
他艰难抬起右臂,杷比先前显得更脏了几分的大黑伞搁到胸膛上,然后杷中指上一直系着的锦囊塞进怀中。
做完这两件事情,他才真正松了口气,却依然坚狠地没有因为精神松懈而昏倒,用刀尖刺进身旁的湿地,闷哼一声站了起来,看着营地四周传来的厮杀声,想要前去辅佐,却发现被念力重伤的身躯,竟有些不听使唤。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应该不会死吧?至于车阵四周那些正在浴血厮杀的人们,他此时已经无法再去改变什么。不知想到什么,宁缺向身后望去。
狼籍一片的营地间,那辆已经崩散成碎片的马车只剩下了最下方的一块厢板,莫山山这时候便坐在那块厢板上,身上的白色表衫不知涂染了几多灰泥。
少女符师先前强行越过自己境界能力,施出了神符师才能使用的神符,受到了极严重的反噬,加上识海内的念力被压榨的不剩一丝,所以直接在空中昏迷堕下。
或许是受到震动的关系,莫山山此时已经醒来。
她微低着头,额前的黑发凌乱不堪,身侧按看地面扶住身体的右手,和发丝间隐约可见的细长睫毛不断颤抖,惨白的脸颊上写满了虚弱,似乎随时可能再次昏倒。
远处忽然隐隐传来如雷蹄声,看着草甸上方惊趄的阵阵烟尘,宁缺知道那队神殿骑兵如自己所料那般动心了,对身旁的天猫女说道:“稍后扫除战场时,替我去把我的两把刀抢回来。”
营地前方的火墙,主要是为了给宁缺营造刺杀马贼首领的机会,覆盖的面积其实不大,远不足矣拦住那些马贼。就在先前那阵混战的时间里,马贼们呼啸着挥动弯刀冲了进来。此时由厢板粮草袋组成的车阵,早已破损不堪,墨池苑门生们刀光如雪,坚毅迎战一步不退,那些燕卒民夫则在极短的时间内死伤惨痛。
马贼首领此时已经不知所踪,不知道是受了重伤被亲信下属带走,还是已经死亡,尸体被马蹄踩成了烂泥,这个事实给马贼群带来了极大的冲击,马贼的冲锋队列已经糟乱的不成模样,但营地里的防御力量更是已经濒临绝境。如果草甸上方的神殿骑兵这时候还不出动,那么没有谁能够预判出,究竞是营地先被血洗,还是马贼群承受不住压力,率先解体。
草甸上的大人物们,都被莫山山先前那道惊世骇俗的半逍神符所震惊,反而没有如何注意跃过火墙,最终砍杀马贼首领的宁缺。
神殿骑兵统领有所感应,敏锐的目光注意到了熊熊火墙那头隐约呈现的一抹黑影,却也没有看到那时具体的情况。不过。”他看到了马贼首领重伤,然后被数骑强行带走,也看到了马贼群此时的混乱和溃散的前兆。
先前不冲下草甸援救营地里的人们是因为那两三百骑凶悍的马贼戒备森严,犹有善战之力,统领大人不肯意拿神殿骑士尊贵的生命去冒险,而眼下马贼首领已死,溃势已成,正是神殿骑兵昭显武力,大肆收集战功的大好时机,身为善战领军之人,他固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马贼正在屠杀昊天的信徒身为神殿护教军,你们知道应该怎么做。”
神殿骑兵统领,抽出腰畔的佩冽,指着草甸下方混乱无比,鲜血横流的粮队营地,沉声说道,阳光照在他严肃正义的面容上,显得无比圣洁。
“为了光明,前进!”
一百骑神殿骑兵依命而动,手中紧握着刻着符文的武器,提缰鞭马,从草甸上标的目的着营地处高速冲去,踢起无数砾土。
黑色的盔甲上绘着繁复的金色花纹,在阳光下就像是无数朵盛开的向日葵,闪烁着光芒,神殿骑兵们带着正义与无畏的精神,开始了自己的救援行动。
面对着世间最精锐骑兵的护教军,已经厮杀半日疲惫不堪的马贼,又因为首领重伤遁走而陷入恐慌混乱情绪中,根本没有任何抵当的能力,连连溃退。
哪怕是最凶悍强大的马贼,也不是普通神殿骑兵的敌手,更何况他们手中的弯刀,在神殿骑兵的符兵之前,就像是树枝木棍一般不堪一击。
没有花多长时间,神殿骑兵便将营地四周的马贼尽数击溃,只付出了极少的价格,统领大人的想法和计创获得了完美的实现。
光明,再次获得了胜利。
六百骑马贼死伤惨痛,残存的马贼四散溃走,神殿骑兵要扫除战场,要收割首级,还要护卫草甸上方那些贵人,只对马贼进行了象征意义上的追逐,于是先前与两百燕骑缠杀远离战场的马贼也得以借机逃遁。
草甸间的厮杀惨烈,两百燕骑和马贼的战斗也极惨烈,此时还能骑马回到营地的只剩下四十余骑,并且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
从晨时开始的战斗,一直不竭有人死去,但依仗着车阵和墨池苑门生的英勇作战,死的人其实不是太多,最惨痛的伤亡反而呈现在最后,破损的车阵和念力枯竭的莫山山再也无法呵护更多的人,数不清的燕卒民夫惨死在马贼的弯刀下。
有一名墨池苑年轻的男门生被数名杀红了眼的马贼尾攻,惨烈死去。
酌之华等大河国少女脸色木然站在这名师弟的遗体前,眼眸里满是哀痛和愤怒的情绪,最小的天猫女更是早就忍不住哭了起来,眼睛哭的通红。
营地里一片哀痛的气氛,营地外响起密集的蹄声。
神殿骑兵完成了对溃散马贼的短程追逐,重新集结列队,黑色纹金花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整齐的队列看上去秩序森严,光明威压感十足。
如果放在平时,营地里那些信奉昊天逍的燕民,出于对西陵神殿的绝对敬畏,想必会投以羡慕狂热的目光,甚至可能会跪到地面上虔诚的叩首。然而此时此刻,笼罩在哀痛的人们没有人理会营地外的神殿骑兵,偶尔有人望过去,目光显得那样的麻木冰冷,甚至还隐隐带着冤仇的意味。
如果这些神殿骑兵先前不是在草甸上按兵不动,而在第一时间选择冲锋援营,与墨池苑门生尤其是那位强大少女符师配合,绝对可以击败马贼,然而他们没有这样做,直接导至营地在最后时刻死伤惨痛。
此时躺在荒原地面上的很多冰冷身躯,原本应该还是热的,很多死去的人原本可能以继续活下来,回到燕国后可以看到自己的亲人,然而就因为这些神殿骑兵的自私冷酷,所有的可能都不复存在了。
在这种情况下,营地里没有人会欢迎这群神殿骑兵的到来。
人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后脑勺,光明永远看不到自己的黑暗,尤其是当你认为自己很高的时候,当你认为自己绝对光明的时候。
在营地外列队的神殿骑兵,其实不认为自己先前按兵不动的举措有任何不当之处,那时候的马贼还连结着足够的战斗力量,难逍要让我们这些尊贵的神殿骑兵为你们这些普通的平民苍生冒险流血?相反在他们看来,最后依然是靠着神殿骑兵的冲锋,才一举击溃马贼,保存了营地里这些人的性命,他们有资格获得赞赏感激的目光,而不是现在这种冰冷漠然甚至冤仇的目光。
有的神殿骑兵漠然严肃的脸颊上不自禁流露出一丝鄙夷愤怒的神情,如果不是统领大人没有发话,他们甚至可能冲进营地,把那几个敢于对自己投注冤仇目光的平民拖出来,狠狠地鞭打一顿。
看着营地外那些神殿骑兵冷漠的脸颊,想着对方先前的冷血无耻和现在这种令人厌恶的神情,天猫女愤怒地涨红了脸,抬臂抹失落眼泪便要冲出去骂对方。
酌之华杷她拉到身后,强行压抑住心中的哀痛愤怒情绪,对着那位高坐在骏马之上的神殿骑兵统颌施一礼,什么都没有说,带着师妹们开始措置营地里的后事。
所谓后事皆是哀痛事。身上满是伤口的燕卒和民夫们互相扶持着,看着四处横竖倒着的同伴遗体,看着那些断肢血泊,根本无法感受到劫后余生的侥幸愉忧,很多人开始放声恸嚎,营地里哭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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