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至思道:“老军国?”
徐修省道:“先帝死时,陛下发布诏书,说宁江妖言惑主,这是错的,宁江此人,不好空谈,他的每一个思路,都是条条有理,你们觉得他夸夸其谈,只是因为他的言论,过于超前,唯有静心思索者方能了解。而一旦明了他所做之事,便会为他所折服、震惊。此人之才,绝世独立,非凡人可以测度。宁江从来不作空谈,如果有人觉得他在空谈,那必是那人太蠢。先帝不蠢,所以先帝重用于他,如商汤之用伊尹、文王之用太公,甚至伊尹、太公亦有所不及。”
卢至思动容,徐老竟然将宁江比作伊尹、姜太公这等具有传奇色彩之人物?这会不会太过了?即便那宁江真有能力,但比之伊尹、姜尚,也实在是太夸张了些。
徐修省继续道:“当日,最早劝陛下重用宁江的,便是老夫,老夫对先帝说,宁江有能,有救世之大能,若是用他之能,或能救我华夏。但是宁江虽然有能,却是无德,今上不敢用他,其实也是对的。先帝用宁江,乃是用他之才,而非用他之德,若以德行而论,宁江此人……无德!”
卢至思不解的道:“徐老说宁江才比伊尹、姜尚,未免有些夸张。但您现在说他无德,却更是过了。朝廷这般对待他,他岂非也勤王而来?”
“勤王?”徐修省抬起头来,看着苍薄的夕阳,无奈的道,“你可知,程相与我们一同出来,为何绕个圈子就没影了?他这是背着我们回头进谏去了。宁江若真勤王而来,手握重兵,官复原职,其它职位也就算了,门下侍郎……却是无论如何不能给他的。陛下刚才思虑不周,未能想到这点,程相现在便是回去提个醒儿。但要老夫说,莫说尚书左丞兼门下侍郎,干脆就给他一个右仆射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京城里的兵马,也全都让他调度好了……”
卢至思怔了怔:“徐老……您今日莫不是老糊涂了?手握全京城兵马,右仆射、镇国大将军、中书门下平章事……这都可以挟天子以令天下了。”
“是啊,挟天子以令天下……其实干脆就让他做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好了!”徐修省负着手,沧桑的往前踱去,“总比他不来的好!”
卢至思的脸色终于变了,因为他的的确确是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或者说,刚才在宫中大赞宁江的大周君臣,没有人想过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如果宁江和他的宁家军根本不来怎么办?如果他根本不想勤王怎么办?
他下意识的追了上去:“这……这如何可能?他要是不来,那他为何要辛辛苦苦的与蛮军作战?战场之上,胜负难料,他冒着如此之险……再、再说陛下还在京城,他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大周臣子,圣上有难,他岂敢不救,岂能不救?”
“所以我说,宁江此人无德!何为德?我大周以儒道治天下,所谓大德,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是宁江此人……目无君上!”徐修省左手负后,右手撑着柱杖,步伐蹒跚的往前走去,“至思啊,趁着还有那么一丁半点的机会,赶紧把家人送走吧,宁江那厮不会来的,京城……守不住了!”
卢至思整个人顿在那里,看着长叹中沧桑而去的老军国,额上冷汗直流,整个人都懵了……
***
十月的季节,寒气袭来,许多地方已经下起了雪。
那一场恶战,以蒙郁为主帅的蛮军损失惨重,不但损失了几百名阿骨兵,手下兵将也折损过半。在那之后,以宁江为首的威远军,对蒙郁步步紧逼,蒙郁与其残兵节节败退。紧接着,宁江用主力逼住蒙郁,分兵涉川城,抢占了原本被蒙郁控制在手的涉川城,令蒙郁不得不冒着开始降下的冰霜西逃。
对于威远军的分兵之举,威远军内部,是起了争执的。而主要的争执,便是在宁江与居志荣两人之间。居志荣希望能够尽快击溃面前残存的蛮军,赶去驰援京城。在得到蒙郁这一边大败的消息后,淳欣王子李胡开始全力攻打京城,许多地方已经开始大雪封山,目前离京城最近的,就只有他们这支威远军,更何况,也只有他们这支威远军能打能战。
宁江却是力言,蒙郁虽败,但终究是个名将,虽败不乱。若是不能将蒙郁这支蛮军彻底剿灭,强行驰援京城,在正面与李胡交战时,一旦被蒙郁袭击后方,则后果难料。
居志荣不解的道:“既然如此,我们更该集全军之力,在他们退到涉川城之前,彻底剿灭蒙郁残兵才是,为何反要分兵抢城?分兵抢城,虽然断了蒙郁的粮草、后路,迫其西逃,令我们稳操胜券,但兵力分散,我们短时间内也无法对他们发动攻势……”
宁江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蒙郁困兽犹斗,我们虽然大胜,但也同样是人困马乏,再加上天气寒冷。强行剿杀,就算灭了我们面前的这支蛮军,我们自己也会损失惨重,不可不虑。”
居志荣道:“前次敌强我弱,学士都有法子取得大胜。如今敌弱我强,敌方如惊弓之鸟,我方气势如虹,只要学士愿意调配兵马,当能在保住我方实力的情况下,全歼敌军……”
宁江手握羽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这是把我当神仙了,人力有时而穷,为了前一场大战,我已思虑枯竭,此时一下子也想不出能够快速取胜的好办法。况且,这一次我军虽然大胜,但伤兵亦是不少,我们又岂能将他们扔下不管?兵者,危矣,有道是骄兵必败,如果因为一场胜利就将蒙郁的残兵败将不放在眼中,说不定反而给对方找到翻盘的机会,谨慎……无论如何都当谨慎才是。”
那京城里的圣上和文武百官怎么办?这般拖延下去,等他们真正剿灭了蒙郁,京城恐怕已经破了。
居志荣张了张口,想要继续争论,却忽的想起一个可能,心蓦地往下一沉,竟是无法说出话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宁江根本就不打算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