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手掐断过几次与秦弼的孽缘,却不知怎地总能续上。或许只要有这血缘在,他们两人之间就难免有些纠缠。只在两人说话的这段工夫,他就隐隐觉着有一段因果压在头顶,却不是从前那样的情缘,而是更深沉的,甚至伴着血光之灾的孽缘……
他心中一动,五指连连掐算,那段天机却还是模糊不清,怎么也算不出细致些的结果。越是算不出,他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便越深重,眉间细纹也堆得越来越紧。秦弼也看出他的状态不对,话也说不下去,牵着他的手问道:“可是我方才言语不当,叫你烦恼了?”
乐令眼中蓦然流出一股锐利的目光,如刀刃般刺向秦弼,半遮半露地问出了自己一直极为在意的事:“若将来有一天,秦真人和朱陵掌门容不下我,堂兄你是否也会与我刀剑相向,反目成仇?”
“怎么会……”秦弼本是想嘲笑他想得太多,但看到乐令严肃至极的面容,自己也再笑不出来。他的心思明净,却不代表脑子不好,且这些年在门中,他也听到过些风声,不过是因为深知师父的品格,才一直不当回事。
眼看乐令都为此烦扰,也不好再一笑置之,认真地解释道:“师祖和师父性情高洁,他们对池师兄和你,都视如亲弟子,绝不会有任何不公,更不会因为权势……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可以为师祖和师父担保,他们绝不会做出此事。”
乐令听得直想冷笑,却强压了下去。他仿佛已看到了许多年后,他杀了秦休之后,秦弼该如何执剑站在他对面冷冷申斥:“我师父品性高洁,待你一直如亲弟子,你怎么能杀他!”
秦休是秦弼的血脉至亲,也是他的师父,而他们两个又有什么关系?他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怎么现在想到,仍会觉着不高兴、不痛快,还有种倦怠得不想再搅入这一切中的感觉?
乐令低着头笑了起来,这样笑着时,呼吸仿佛也比刚才畅快些。他微抬起眼,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落在秦弼脸上,那笑意中竟不经意带上了几分以魔修身份生活时的放肆和魅惑:“我愿意相信堂兄的人品,但我还有些事想私下解决,不想事无巨细地通报秦师叔,堂兄可否帮我?”
秦弼听出乐令对自己那番话仍不完全相信,却也不愿一味解释,只希望将来能有事实证明他所言不虚。
此时既然乐令求到他,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师弟但说无妨,凡是我能做到的,无不应允。”
乐令的笑声低沉了几分,缓缓开口:“不是什么大事。我之前祭拜师父时,听说池师兄负责北山守卫,十分辛苦,就也想帮他一帮,因此这两天要炼一件法宝。其中涉及一些从妖修水宫中学来的外道法门,不能受人打扰,亦不好叫人看见,所以想请师兄帮我瞒过秦师叔和掌门真君。”
他直勾勾地盯着秦弼,忽又补充了一句:“堂兄若是觉着不该隐瞒,也可以将此事源源本本地告诉掌门和秦师叔。”
秦弼忽然觉着两人之间似乎隔了扇薄绢屏风,虽然离得不远,看着对方却永远是模模糊糊,不能真切。他的心微微一沉,却是抬起头对上了那两道锐利的目光:“这件事师父若问起,我会替你遮掩的。你告诉我的,我自然会帮你处理,但是你心里若有什么事都不可以瞒着我,行不行?”
他忽然倾身向前,一把抓住了乐令的肩膀,不顾一切地亲了下去。
那双嘴唇温柔而干燥,在他的压迫之下微微张开,露出更润泽甘美、值得探索的柔滑口腔。这个时候那双唇中便不会说出那些让人不爱听的话,也不会流露出叫他心慌的冷笑,只会在他的索求之下愈发炙热软滑……
他的手愈往下落,便发现手下抚到的肌肤越是冰冷,与他的炽热对比格外鲜明。他用力揉捻着指掌下的肌肤,欲把那副身体变得和自己一样热情,胸口却贴上了一只冰冷的手掌,甚至将他的心也冰得冷了几分。
他缓缓直起身子,却看到乐令一双眼澄明如镜,正从下方看着他:“你我如今身份有别,我亦不愿以此身换取什么东西,还请堂兄自重。”
秦弼的身体蓦然僵硬,指尖那点寒气已冷到了心里。
86、第章 ...
秦弼黯然离去,乐令在洞中枯坐半日,也觉着甚无滋味。原先好歹手里有只可揉可团可摸可系的黑蛟寄托,如今桩桩件件都堆到眼前,却只能自己一人想法子。
若是秦弼不姓秦,就凭他对自己的心意,有许多事可以托付他相助,哪还用这样退避三舍,生怕和他扯上关系?乐令叹息一阵,便将方才的事抛开,取出那盏魂灯握着,细细回想自己回到罗浮后的表现。
该见的人见了,该得到的态度也得到了,只凭着他与秦休的血缘关系,还有秦弼的护持,暂时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仅以身免还不够,他得多弄一些助力,最好能帮着池煦坐上掌门之位,将那两个挡路的真君交到旁人手上对付。
既还要拉拢步虚一脉,池煦交托他的一对师侄少不了要去看看。
乐令起身整装,将华阳道君送的那一套仙衣上下俱换了,法宝囊里的东西也都倒换过去。
道君送的法宝囊也不是他在外头买的可比,不仅里头的空间有半座大殿大小,质地亦是坚韧无比,飞剑割上去也不见损伤,放些重要的东西更加放心。
都收拾好后,乐令便出了洞府,驭剑往山下飞去。
饶是他想好了先去看师弟再去看师妹,那剑光却像自个儿生出主意一般,离了洞府便直投悟法峰上道藏楼去。
他本来不想去看徐元应。照看法力低微的师弟师妹也还罢了,这么一个无论资历辈份在门内都排得上,还担了维护护山法阵重任的人,他回到门中就去拜见,怕是要打了朱陵真君的眼。
剑光到了道藏楼外时,他却舍不得不进去,只劝自己:徐元应不过是个金丹宗师,他连池煦都看了,还少这一个吗?何况就是别人说起来,他还有借口说是来谢徐元应送阵图之恩的……乐令咬死不肯承认,他是念着前些年在门中徐元应对他的关照,实在是忍不住想见见这个人了。
然而他进到楼内,却没看到徐元应矍铄的身影。坐在楼边柜台后的是另一个白发苍苍,只不如徐元应有精气儿的修士,细看却是明性峰金丹修士方皓。乐令素与他没有交情,见过礼便问道:“方师兄辛苦,不知原先在这里主持的徐师叔到何处去了?我前些日子出门游历时遇到了厉害对头,多亏徐师叔送的阵图才逃出一条性命,今日是特地来相谢的。”
方皓从前一心闭门苦修,甚少出来见人。数十年前谭毅一去不返,洞渊真君才把他拉出来用着,因此见到乐令时也是想了一阵才认出来。他因想到乐令是前掌门一脉,便觉着他是和池煦一样过得不好,来寻徐元应拉拔一把的。
他自以为知道了乐令的来意,还带着几分同情之意说道:“师弟修为进境好快,可惜景虚掌门没能看见了。当初景虚掌门不幸殒落,徐师兄说是要闭关冲击元婴,就一直在悟法峰下头玉池台闭关呢。他已几十年不曾出来,洞府外又有阵法,不知你进得去进不去。”
乐令哪还不明白徐元应闭关的缘故,向方皓道了谢,便又驾起飞剑,向下方玉池台飞去。
徐元应闭关几十年,那座洞府的门户比云铮那里还严谨。亏得此峰无人做主,乐令学阵法时满山上下走过,细细找了一阵也就找着了洞府所在。
他一手按在门上,依着徐元应平时爱用的阵法一一摸索,试到地罗遮帐阵,果然打开了洞府大门。门一开便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修士,正闭目盘坐在洞府正中,闻知有人打开洞门,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淡淡说道:“我正在闭关修行,不好留客,师兄请回吧。”
乐令一步踏入洞府,将门户重新关闭,朗声笑道:“师叔若修行得下去,怎么会我一进来便警醒过来?我不是来替师叔添麻烦的,只是有些私房话要说,请师叔莫赶我出去。”
徐元应本不知他结了丹,感觉来的是金丹修士,便闭着眼拒绝。此时听出他的声音,连忙睁开眼,待认出了人更是又惊又喜,又是不敢置信:“秦朗,你竟然回来了!”
还没惊喜够,便又发现了桩更叫人高兴的事:“你结丹了!好哇,以后该改口叫你秦师弟了。师弟,你这一去几十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唉,你到我这儿来干什么,传封信报个平安不就是了!”说到后头,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又想劝乐令离开。
乐令在他面前也不拘束,几步便走到他身旁,含笑说道:“我叫了师叔这么多年,哪里就能改了口,还是叫师叔习惯。今日来见师叔,其实是有件事相求。”说到一个求字,人便已跪下,将蓬莱岛上的遭遇说与了徐元应:“明性峰的谭毅堵上门要杀我,我借着湛墨之力反杀了他,回到山门之后便一直担心此事被人翻出。且我那蛟也不幸……今日也只能向徐师叔来求一副问道峰阵法全图,万一哪日事发,我只能想法逃走了。”
徐元应冷哼一声,沉下了脸:“不过是杀个人罢了,瞧你这点出息。问道峰阵法图就在我脑子里,咱们这位新掌门虽叫人改造护山大阵,也改不出我的手掌。一张阵法图算得什么,这山上各各洞府都有一套便捷的破阵法门,还有几处隐藏的古传送阵,我一并交给你。”
他是真心把乐令当作衣钵传人。两人虽无师徒名份,却早已有了师徒之实,且他寿元已不多,又没有结婴的希望,这身本事若不传与乐令,只怕就要带到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