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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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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应天苏州府常熟县有个乡村,叫做麟绂镇,镇上有二百多人家,都是务农为业。「请记住邮箱:ltxsba@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只有一位姓虞,在成化年间,读书进了学,做了三十年的老秀才,只在这镇上教书。这镇离城十五里,虞秀才除应考之外,从不到城里去走一遭,后来直活到八十多岁,就去世了。他儿子不曾进过学,也是教书为业。到了中年,尚无子嗣,夫妇两个到文昌帝君面前去求,梦见文昌亲手递一纸条与他,上写着《易经》一句:“君子以果行育德。”当下就有了娠。到十个月满足,生下这位虞博士来。太翁去谢了文昌,就把这新生的儿子取名育德,字果行。

这虞博士三岁上就丧了母亲,太翁在人家教书,就带在馆里,六岁上替他开了蒙。虞博士长到十岁,镇上有一位姓祁的祁太公,包了虞太翁家去教儿子的书,宾主甚是相得。教了四年,虞太翁得病去世了,临危把虞博士托与祁太公,此时虞博士年方十四岁。祁大公道:“虞小相公比人家一切的孩子不同,如今先生去世,我就请他做先生教儿子的书。”当下写了自己祁连的名帖.到书房里来拜,就带着九岁的儿子来拜虞博士做先生。虞博士自此总在祁家教书。

常熟是极出人文的地方。此时有一位云晴川先生,古文诗词,天下第一,虞博士到了十七八岁,就随着他学诗文。祁太公道:“虞相公,你是个寒士,单学这些诗文无益,须要学两件寻饭吃的本事。我少年时也知道地理,也知道算命,也知道选择,我而今都教了你,留着以为救急之用。”虞博士尽心听受了。祁太公又道:“你还该去买两本考卷来读一读,将来出去应考,进个学,馆也好坐些。”虞博士听信了祁太公,果然买些考卷看了,到二十四岁上出去应考,就进了学。次年,二十里外杨家村一个姓杨的包了去教书,每年三十两银子。正月里到馆,到十二月仍旧回祁家来过年。

又过了两年,祁太公说:“尊翁在日,当初替你定下的黄府上的亲事,而今也该娶了。”当时就把当年余下十几两银子馆金,又借了明年的十几两银子的馆金,合起来就娶了亲。夫妇两个,仍旧借住在祁家。满月之后,就去到馆。又做了两年,积攒了二三十两银子的馆金,在祁家傍边寻了四间屋,搬进去住,只雇了一个小小厮。虞博士到馆去了,这小小厮每早到三里路外镇市上买些柴米油盐小菜之类,回家与娘子度日。娘子生儿育女,身子又多病,馆钱不能买医药,每日只吃三顿白粥,后来身子也渐渐好起来。虞博士到三十二岁上,这年没有了馆。娘子道:“今年怎样?”虞博士道:“不妨。我自从出来坐馆,每年大约有三十两银子。假使那年正月里说定只得二十几两,我心里焦不足,到了那四五月的时候,少不得又添两个学生,或是来看文章,有几两银子补足了这个数。假使那年正月多讲得几两银子,我心里欢喜道:‘好了,今年多些。’偏家里遇着事情出来,把这几两银子用完了。可见有个一定,不必管他。”

过了些时,果然祁太公来说,远村上有一个姓郑的人家请他去看葬坟。虞博士带了罗盘,去用心用意的替他看了地。葬过了坟,那郑家谢了他十二两银子。虞博士叫了一只小船回来。那时正是三月半天气,两边岸上有些桃花、柳树,又吹着微微的顺风,虞博士心里舒畅。又走到一个僻静的所在,一船鱼鹰在河里捉鱼。虞博士伏着船窗子看。忽见那边岸上一个人跳下河里来。虞博士吓了一跳,忙叫船家把那人救了起来。救上了船,那人淋淋漓漓一身的水。幸得天气尚暖,虞博士叫他脱了湿衣,叫船家借一件干衣裳与他换了,请进船来坐着,问他因甚寻这短见。那人道:“小人就是这里庄农人家,替人家做着几块田,收些稻,都被田主斛的去了,父亲得病死在家里,竟不能有钱买口棺木。我想我这样人还活在世上做甚么,不如寻个死路!”虞博士道:“这是你的孝心,但也不是寻死的事。我这里有十二两银子,也是人送我的,不能一总给你,我还要留着做几个月盘缠。我而今送你四两银子,你拿去和邻居亲戚们说说,自然大家相帮,你去殡葬了你父亲,就罢了。”当下在行李里拿出银子,秤了四两,递与那人。那人接着银子,拜谢道:“恩人尊姓大名?”虞博士道:“我姓虞,在麟绂村住。你作速料理你的事去,不必只管讲话了。”那人拜谢去了。

虞博士回家,这年下半年又有了馆。到冬底生了个儿子,因这些事都在祁太公家做的,因取名叫做感祁。一连又做了五六年的馆,虞博士四十一岁,这年乡试,祁太公来送他,说道:“虞相公,你今年想是要高中。”虞博士道:“这也怎见得?”祁太公道:“你做的事有许多阴德。”虞博士道:“老伯,那里见得我有甚阴德?”祁太公道:“就如你替人葬坟,真心实意。我又听见人说,你在路上救了那葬父亲的人。这都是阴德,”虞博士笑道:“阴骘就像耳朵里响,只是自己晓得,别人不晓得。而今这事老伯已是知道了,那里还是阴德?”祁太公道:“到底是阴德,你今年要中。”当下来南京乡试过回家,虞博士受了些风寒,就病起来。放榜那日,报录人到了镇上,祁太公便同了来,说道:“虞相公,你中了。”虞博士病中听见,和娘子商议,拿几件衣服当了,托祁太公打发报录的人。过几日,病好了,到京去填写亲供回来,亲友东家都送些贺礼。料理去上京会试,不曾中迸士。

恰好常熟有一位大老康大人放了山东巡抚,便约了虞博士一同出京,住在衙门里,代做些诗文,甚是相得。衙门里同事有一位姓尤,名滋,字资深,见虞博士文章品行,就愿拜为弟子,和虞博士一房同住,朝夕请教。那时正直天子求贤,康大人也要想荐一个人。尤资深道:“而今朝廷大典,门生意思要求康大人荐了老师去。”虞博士笑道:“这征辟之事,我也不敢当。况大人要荐人,但凭大人的主意。我们若去求他,这就不是品行了。”尤资深道:“老师就是不愿,等他荐到皇上面前去,老师或是见皇上,或是不见皇上,辞了官爵回来,更见得老师的高处。”虞博士道:“你这话又说错了。我又求他荐我,荐我到皇上面前,我又辞了官不做。这便求他荐不是真心,辞官又不是真心。这叫做甚么?”说罢,哈哈大笑,在山东过了两年多,看看又进京会试。又不曾中。就上船回江南来,依旧教馆。

又过了三年,虞博士五十岁了,借了杨家一个姓严的管家跟着,再进京去会试。这科就中了进士,殿试在二甲,朝廷要将他选做翰林。那知这些进士,也有五十岁的,也有六十岁的,履历上多写的不是实在年纪。只有他写的是实在年庚五十岁。天子看见,说道:“这虞育德年纪老了,着他去做一个闲官罢。”当下就补了南京的国子监博士。虞博士欢喜道:“南京好地方,有山有水,又和我家乡相近。我此番去,把妻儿老小接在一处,团集着,强如做个穷翰林。”当下就去辞别了房师、座师和同乡这几位大老。翰林院侍读有位王老先生,托道:“老先生到南京去,国子监有位贵门人,姓武,名书,字正字,这人事母至孝,极有才情。老先生到彼,照顾照顾他。”虞博士应诺了。收拾行李,来南京到任。打发门斗到常熟接家眷。此时公子虞感祁已经十八岁了,跟随母亲一同到南京。

虞博士去参见了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回来升堂坐公座。监里的门生纷纷来拜见。虞博士看见帖子上有一个武书,虞博士出去会着,问道:“那一位是武年兄讳书的?”只见人丛里走出一个矮小人,走过来答道:“门生便是武书。”虞博士道:“在京师久仰年兄克敦孝行,又有大才。”从新同他见了礼,请众位坐下。武书道:“老师文章山斗,门生辈今日得沾化雨,实为侥幸。”虞博士道:“弟初到此间,凡事俱望指教。年兄在监几年了?”武书道:“不瞒老师说,门主少孤,奉事母亲在乡下住。只身一人,又无弟兄,衣服饮食,都是门主自己整理。所有先母在日,并不能读书应考。及不幸先母见背,一切丧葬大事,都亏了天长杜少卿先生相助。门生便随着少卿学诗。”虞博士道:“杜少卿先生,向日弟曾在尤滋深案头见过他的诗集,果是才。少卿就在这里么?”武书道:“他现住在利涉桥河房里。”虞博士道:“还有一位庄绍光先生,天子赐他元武湖的,他在湖中住着么?”武书道:“他就住在湖里。他却轻易不会人。”虞博士道:“我明日就去求见他。”

武书道:“门生并不会作八股文章,因是后来穷之无奈,求个馆也没得做,没奈何,只得寻两篇念念,也学做两篇,随便去考,就进了学。后来这几位宗师,不知怎的,看见门生这个名字,就要取做一等第一,补了廪。门生那文章,其实不好;屡次考诗赋,总是一等第一。前次一位宗师,合考八学,门生又是八学的一等第一,所以送进监里来。门生觉得自己时文到底不在行。”虞博士道:“我也不耐烦做时文。”武书道:“所以门生不拿时文来请教。平日考的诗赋,还有所作的《古文易解》,以及各样的杂说,写齐了来请教老师。”虞博士道:“足见年兄才名,令人心服。若有诗赋古文更好了,容日细细捧读。令堂可曾旌表过了么?”武书道:“先母是合例的。门生国家寒,一切衙门使费无出,所以迟至今日。门生实是有罪。”虞博士道:“这个如何迟得?”便叫人取了笔砚来,说道:“年兄,你便写起一张呈子节略来。”即传书办到面前,吩咐道:“这武相公老太太节孝的事,你作速办妥了,以便备文申详。上房使用,都是我这里出。”书办应诺下去。武书叩谢老师。众人多替武书谢了,辞别出去。虞博士送了回来。

次日,便往元武湖去拜庄征君,庄征君不曾会。虞博士便到河房去拜杜少卿,杜少卿会着。说起当初杜府殿元公在常熟过,曾收虞博士的祖父为门生。殿元乃少卿曾祖,所以少卿称虞博士为世叔。彼此谈了些往事。虞博士又说起仰慕庄征君,今日无缘,不曾会着。杜少卿道:“他不知道,小侄和他说去。”虞博士告别去了。

次日,杜少卿走到元武湖,寻着了庄征君,问道:“昨日虞博士来拜。先生怎么不会他?”庄征君笑道:“我因谢绝了这些冠盖,他虽是小官,也懒和他相见。”杜少卿道:“这人大是不同,不但无学博气,尤其无进士气。他襟怀冲淡,上而伯夷、柳下惠,下而陶靖节一流人物。你会见他便知。”庄征君听了,便去回拜,两人一见如故。虞博士爱庄征君的恬适,庄征君爱虞博士的浑雅,两人结为性命之交。

又过了半年,虞博士要替公子毕姻。这公子所聘就是祁太公的孙女,本是虞博士的弟子,后来连为亲家,以报祁太公相爱之意。祁府送了女儿到署完姻,又赔了一个丫头来,自此孺人才得有使女听用。喜事已毕,虞博士把这使女就配了姓严的管家,管家拿进十两银子来交使女的身价。虞博士道:“你也要备些床帐衣服。这十两银子,就算我与你的,你拿去备办罢。”严管家磕头谢了下去。

转眼新春二月,虞博士去年到任后,自己亲手栽的一树红梅花,今已开了几枝。虞博士欢喜,叫家人备了一席酒,请了杜少卿来,在梅花下坐,说道:“少卿,春光已见几分,不知十里江梅如何光景?几时我和你携罐去探望一回。”杜少卿道:“小侄正有此意,要约老叔同庄绍光兄作竟日之游。”说着,又走进两个人来。这两人就在国子监门口住,一个姓储,叫做储信,一个姓伊,叫做伊昭,是积年相与学博的。虞博士见二人走了进来,同他见礼让坐。那二人不僭杜少卿的坐。坐下,摆上酒来,吃了两杯。储信道:“荒春头上,老师该做个生日,收他几分礼过春天。”伊昭道:“禀明过老师,门生就出单去传。”虞博士道:“我生日是八月,此时如何做得?”伊昭道:“这个不妨,二月做了,八月可以又做。”虞博士道:“岂有此理!这就是笑话了!二位且请吃酒。”杜少卿也笑了。虞博士道:“少卿,有一句话和你商议。前日中山王府里说,他家有个烈女,托我作一篇碑文,折了个杯缎裱礼银八十两在此。我转托了你,你把这银子拿去作看花买酒之资。”杜少卿道:“这文难道老叔不会作?为甚转托我?”虞博士笑道:“我那里如你的才情!你拿去做做。”因在袖里拿出一个节略来,递与杜少卿,叫家人:“把那两封银子交与杜老爷家人带去。”家人拿了银子出来,又禀道:“汤相公来了。”虞博士道:“请到这里来坐。”家人把银子递与杜家小厮去,进去了。虞博士道:“这来的是我一个表侄。我到南京的时候,把几间房子托他住着,他所以来看看我。

说着,汤相公走了进来,作揖坐下。说了一会闲话,便说道:“表叔那房子,我因这半年没有钱用,是我拆卖了。”虞博士道:“怪不得你。今年没有生意,家里也要吃用,没奈何卖了,又老远的路来告诉我做嗄?”汤相公道:“我拆了房子,就没处住,所以来同表叔商量,借些银子去当几间屋住。”虞博士又点头道:“是了,你卖了就没处住。我这里恰好还有三四十两银子,明日与你拿去典几间屋住也好。”汤相公就不言语了。

杜少卿吃完了酒,告别了去。那两人还坐着,虞博士进来陪他。伊昭问道:“老师与杜少卿是甚么的相与?”虞博士道:“他是我们世交,是个极有才情的。”伊昭道:“门主也不好说。南京人都知道他本来是个有钱的人,而今弄穷了,在南京躲着,专好扯谎骗钱。他最没有品行!”虞博士道:“他有甚么没品行?”伊昭道:“他时常同乃眷上酒馆吃酒,所以人都笑他。”虞博士道:“这正是他风流文雅处,俗人怎么得知。”储信道:“这也罢了,倒是老师下次有甚么有钱的诗文,不要寻他做。他是个不应考的人,做出来的东西,好也有限,恐怕坏了老师的名。我们这监里,有多少考的起来的朋友,老师托他们做,又不要钱,又好。”虞博士正色道:“这倒不然。他的才名,是人人知道的,做出来的诗文,人无有不服。每常人在我这里托他做诗,我还沾他的光。就如今日,这银子是一百两,我还留下二十两给我表侄。”两人不言语了,辞别出去。

次早,应天府送下一个监生来,犯了赌搏,来讨收管。门斗和衙役把那监生看守在门房里,进来禀过,问:“老爷,将他锁在那里?”虞博士道:“你且请他进来。”那监生姓端,是个乡里人,走进来,两眼垂泪,双膝跪下,诉说这些冤枉的事。虞博士道:“我知道了。”当下把他留在书房里,每日同他一桌吃饭,又拿出行李与他睡觉。次日,到府尹面前替他辩明白了这些冤枉的事,将那监生释放。那监主叩谢,说道:“门生虽粉身碎骨,也难报老师的恩。”虞博士道:“这有甚么要紧?你既然冤枉,我原该替你辩白。”那监生道:“辩白固然是老师的大恩,只是门生初来收管时,心中疑惑,不知老师怎样处置,门斗怎样要钱,把门生关到甚么地方受罪。怎想老师把门生待作上客。门生不是来收管,竟是来享了两日的福!这个思典,叫门生怎么感激的尽!”虞博士道:“你打了这些日子的官司,作速回家看看罢,不必多讲闲话。”那监生辞别去了。

又过了几日,门上传进一副大红连名全帖,上写道:“晚生迟均、马静、季崔、蘧来旬,门生武书、余夔,世侄杜仪同顿首拜。”虞博士看了道:“这是甚么缘故?”慌忙出去会这些人。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先圣祠内,共观大礼之光;国子监中,同仰斯文之主。毕竟这几个人来做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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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回 祭先圣南京修礼 送孝子西蜀寻亲

本章字数:6812

话说虞博士出来会了这几个人,大家见礼坐下。迟衡山道,“晚生们今日特来,泰伯祠大祭商议主祭之人,公中说,祭的是大圣人,必要个贤者主祭,方为不愧,所以特来公请老先生。”虞博士道:“先生这个议论,我怎么敢当?只是礼乐大事,自然也愿观光。请问定在几时?”迟衡山道:“四月初一日。先一日就请老先生到来祠中斋戒一宿,以便行礼。”虞博士应诺了,拿茶与众位吃,吃过,众人辞了出来,一齐到杜少卿河房里坐下。迟衡山道:“我们司事的人,只怕还不足。”杜少卿道:“恰好敝县来了一个敝友。”便请出臧茶与众位相见,一齐作了揖。迟衡山道:“将来大祭也要借先生的光。”臧蓼斋道:“愿观盛典。”说罢,作别去了。

到三月二十九日,迟衡山约齐杜仪、马静、季萑、金东崖、卢华士、辛东之、蘧来旬、余夔、卢德、虞感祁、诸葛佑、景本蕙、郭铁笔、萧鼎、储信、伊昭、季恬逸、金寓刘、宗姬、武书、臧茶,一齐出了南门,随即庄尚志也到了。众人看那泰伯祠时,几十层高坡上去,一座大门,左边是省牲之所。大门过去,一个大天井。又几十层高坡上去,三座门。进去一座丹墀。左右两廊奉着从祀历代先贤位,中间是五间大殿,殿上泰伯位,面前供桌、香炉、烛台。殿后又一个丹墀,五间大楼。左右两傍,一边三间书房。众人进了大门,见高悬着金字一匾“泰伯之祠”。从二门进东角门走,循着东廊一路走过大殿,抬头看楼上,悬着金字一匾“习礼楼”三个大字。众人在东边书房内坐了一会。迟衡山同马静、武书、蘧来旬开了楼门,同上楼去,将乐器搬下楼来,堂上的摆在堂上,堂下的摆在堂下。堂上安了祝版,香案傍树了麾,堂下树了庭燎,二门傍摆了盥盆、盥悦。

金次福、鲍廷玺两人领了一班司球的、司琴的、司瑟的、司管的、司鼗鼓的、司祝的、司敏的、司笙的、司镛的、司萧的、司编钟的、司编磬的,和六六三十六个俏舞的孩子,进来见了众人。迟衡山把签、翟交与这些孩子。下午时分,虞博士到了。庄绍光、迟衡山、马纯上、杜少卿迎了进来。吃过了茶,换了公服,四位迎到省牲所去省了牲。众人都在两边书房里斋宿。

次日五鼓,把祠门大开了,众人起来,堂上、堂下、门里、门外、两廊,都点了灯烛,庭燎也点起来。迟衡山先请主祭的博士虞老先生,亚献的征君庄老先生;请到三献的,众人推让,说道:“不是迟先生,就是杜先生。”迟衡山道:“我两人要做引赞,马先生系浙江人,请马纯上先生三献。”马二先生再三不敢当,众人扶住了马二先生,同二位老先生一处。迟衡山、杜少卿先引这三位老先生出去,到省牲所拱立。迟衡山、杜少卿回来,请金东崖先生大赞;请武书先生司麾;请臧茶先生司祝;请季萑先生、辛东之先生、余夔先生司尊;请蘧来旬先生、卢德先生、虞感祁先生司玉;请诸葛佑先生、景本意先生、郭铁笔先生司帛;请萧鼎先生、储信先生、伊昭先生司稷;请季恬逸先生、金寓刘先生、宗姬先生司馔。请完,命卢华士跟着大赞金东崖先生,将诸位一齐请出二门外。

当下祭鼓发了三通,金次福、鲍廷玺两人领着一班司球的、司琴的、司瑟的、司管的、司鼗鼓的、司祝的、司敏的、司笙的、司镛的、司萧的、司编钟的、司编磬的,和六六三十六个俏舞的孩子,都立在堂上堂下。

金东崖先进来到堂上,卢华士跟着。金东崖站定,赞道:“执事者,各司其事!”这些司乐的都将乐器拿在手里。金东崖赞:“排班。”司麾的武书,引着司尊的季筐、辛东之、余夔,司玉的蘧来旬、卢德、虞感祁,司帛的诸葛佑,景本蕙、郭铁笔,入了位,立在丹墀东边:引司祝的臧茶上殿,立在祝版跟前;引司稷的萧鼎、储信、伊昭,司馔的季恬逸、金寓刘、宗姬,入了位,立在丹墀西边。武书捧了麾,也立在西边众人下。金东崖赞:“奏乐。”堂上堂下,乐声俱起。金东崖赞:“迎。”迟均、杜仪各捧香烛,向门外躬身迎接。金东崖赞:“乐止。”堂上堂下,一齐止了。

金东崖赞:“分献者就位。”迟均、杜仪出去引庄征君、马纯上进来,立在丹墀里拜位左右两边。金东崖赞:“主祭者就位。”迟均、杜仪出去引虞博士上来,立在丹墀里拜位中间。迟均、杜仪一左一右,立在丹墀里香案傍。迟均赞:“盥洗。”同杜仪引主祭者盥洗了上来。迟均赞:“主祭者诣香案前。”香案上一个沉香筒,里边插着许多红旗,杜仪抽一枝红旗在手,上有“奏乐”二字。虞博士走上香案前。迟均赞道:“跪。升香。灌地。拜,兴;拜,兴;拜,兴;拜,兴。复位。”杜仪又抽出一枝旗来:“乐止。”金东崖赞:“奏乐之乐。”金次福领着堂上的乐工,奏起乐来。奏了一会,乐止。

金东崖赞:“行初献礼。”卢华士在殿里抱出一个牌子来,上写“初献”二字。迟均、杜仪引着主祭的虞博士,武书持麾在迟均前走。三人从丹墀东边走,引司尊的季萑、司玉的蘧来旬、司帛的诸葛佑,一路同走;引着主祭的从上面走。走过西边,引司稷的萧鼎、司馔的季恬逸,引着主祭的从西边下来,在香案前转过东边上去。进到大殿,迟均、杜仪立于香案左右。季萑捧着尊,蘧来旬捧着玉,诸葛佑捧着帛,立在左边;萧鼎捧着稷,季恬逸捧着馔,立在右边。迟均赞:“就位。跪。”虞博士跪于香案前。迟均赞:“献酒,”季萑跪着递与虞博士献上去。迟均赞:“献玉。”蘧来旬跪着递与虞博士献上去。迟均赞:“献帛。”诸葛佑跪着递与虞博士献上去。迟均赞:“献稷。”萧鼎跪着递与虞博士献上去。迟均赞:“献馔。”季恬逸跪着递与虞博士献上去。献毕,执事者退了下来。迟均赞:“拜,兴;拜,兴:拜,兴;拜,兴。’

金东崖赞:“一奏至德之章,舞至德之容。”堂上乐细细奏了起来。那三十六个孩子,手持签、翟,齐上来舞。乐舞已毕。金东崖赞:“阶下与祭者皆跪。读祝文。”臧茶跪在祝版前,将祝文读了。金东崖赞:“退班。”迟均赞:“平身。复位。”武书、迟均、杜仪、季萑、蘧来旬、诸葛佑、萧鼎、季恬逸引着主祭的虞博士,从西边一路走了下来。虞博士复归主位,执事的都复了原位。

金东崖赞:“行亚献礼。”卢华士又走进殿里去抱出一个牌子来,上写“亚献”二字。迟均、杜仪引着亚献的庄征君到香案前。迟均赞:“盥洗。”同杜仪引着庄征君盥洗了回来。武书持麾在迟均前走。三人从丹墀东边走,引司尊的辛东之、司玉的卢德、司帛的景本意,一路同走;引着亚献的从上面走。走过西边,引司稷的储信、司馔的金寓刘,引着亚献的又从西边下来,在香案前转过东边上去。迸到大殿,迟均、杜仪立于香案左右。辛东之捧着尊,卢德捧着玉,景本蕙捧着帛,立在左边;储信捧着稷,金寓刘捧着馔,立在右边。迟均赞:“就位。跪。”庄征君跪于香案前。退均赞:“献酒。”辛东之跪着递与庄征君献上去。迟均赞:“献玉。”卢德跪着递与庄征君献上去。迟均赞:“献帛。”景本蕙跪着递与庄征君献上去。迟均赞:“献稷。”储信跪着递与庄征君献上去。迟均赞:“献馔。”主寓刘跪着递与庄征君献上去。各献毕,执事者退了下来。迟均赞:“拜,兴;拜,兴;拜,兴,拜,兴。”

金东崖赞:“二奏至德之章,舞至德之容,”堂上乐细细奏了起来。那三十六个孩子,手持签、翟,齐上来舞。乐舞已毕。金东崖赞:“退班。”迟均赞:“平身。复位。”武书、迟均、杜仪、辛东之、卢德、景本蕙、储信、金寓刘引着亚献的庄征君,从西边一路走了下来。庄征君复归了亚献位,执事的都复了原位。

金东崖赞:“行终献礼。”卢华士又走进殿里去抱出一个牌子,上写“终献”二字。迟均、杜仪引着终献的马二先生到香案前。迟均赞:“盥洗。”同杜仪引着马二先生盥洗了回来。武书持麾在迟均前走。三人从丹墀东边走。引司尊的余夔、司玉的虞感祁、司帛的郭铁笔,一路同走;引着终献的从上面走。走过西边,引司稷的伊昭、司馔的宗姬,引着终献的又从西边下来,在香案前转过东边上去。进到大殿,迟均、杜仪立于香案左右。余夔捧着尊,虞感祁捧着玉,郭铁笔捧着帛,立在左边;伊昭捧着稷,宗姬捧着馔,立在右边。迟均赞:“就位。跪。”马二先生跪于香案前。迟均赞:“献酒。”余夔跪着递与马二先生献上去。迟均赞:“献玉。”虞感祁跪着递与马二先生献上去。迟均赞:“献帛。”郭铁笔跪着递与马二先生献上去。迟均赞:“献稷,”伊昭跪着递与马二先生献上去。迟均赞:“献馔。”宗姬跪着递与马二先生献上去。献毕,执事者退了下来。迟均赞:“拜,兴;拜,兴;拜,兴;拜,兴。”

金东崖赞:“三奏至德之章,舞至德之容。”堂上乐细细奏了起来。那三十六个孩子,手持签、翟,齐上来舞。乐舞已毕。金东崖赞:“退班。”迟均赞:“平身。复位。”武书、迟均、杜仪、余夔、虞感祁、郭铁笔、伊昭、宗姬,引着终献的马二先生从西边一路走了下来。马二先生复归了终献位,执事的都复了原位。

金东崖赞:“行侑食之礼。”迟均、杜仪又从主祭位上引虞博士从东边上来,香案前跪下。金东崖赞:“奏乐,”堂上堂下乐声一齐大作。乐止。迟均赞:“拜,兴;拜,兴;拜,兴;拜,兴。平身。”金东崖赞:“退班。”迟均、杜仪引虞博士从西边走下去,复了主祭的位。迟均、杜仪也复了引赞的位。金东崖赞:“撤馔。”杜仪抽出一枝红旗来,上有“金奏”二字。当下乐声又一齐大作起来。迟均、杜仪从主位上引了虞博士,奏着乐,从东边走上殿去,香案前跪下。迟均赞:“拜,兴;拜,兴;拜,兴;拜,兴。平身。”金东崖赞:“退班。”迟均、杜仪引虞博士从西边走下去,复了主祭的位。迟均、杜仪也复了引赞的位。杜仪又抽出一枝红旗来:“止乐。”金东崖赞:”饮福受胙。”迟均、杜仪引主祭的虞博士、亚献的庄征君,终献的马二先生,都跪在香案前,饮了福酒,受了胙肉。金东崖赞:“退班。”三人退下去了。金东崖赞:“焚帛。”司帛的诸葛佑、景本蕙、郭铁笔,一齐焚了帛。金东崖赞:“礼毕。”众人撤去了祭器、乐器,换去了公服,齐往后面楼下来。金次福、鲍廷玺带着堂上堂下的乐工和俏舞的三十六个孩子,都到后面两边书房里来。

这一回大祭,主祭的虞博士、亚献的庄征君、终献的马二先生,共三位。大赞的金东崖、副赞的卢华士、司祝的臧荼,共三位。引赞的迟均、杜仪,共二位。司麾的武书一位。司尊的季萑、辛东之、余夔,共三位。司玉的蘧来旬、卢德、虞感祁,共三位。司帛的诸葛佑、景本蕙、郭铁笔,共三位。司稷的萧鼎、储信、伊昭,共三位。司馔的季恬逸、金寓刘、宗姬,共三位。金次福、鲍廷玺二人领着司球的一人、司琴的一人、司瑟的一人、司管的一人、司鼓鼓的一人、司祝的一人、司敏的一人、司笙的一人、司镛的一人、司萧的一人、司编钟的、司编磬的二人,和俏舞的孩子共是三十六人。通共七十六人。

当下厨役开剥了一条牛、四副羊,和祭品的肴馔菜蔬都整治起来,共备了十六席:楼底下摆了八席,二十四位同坐,两边书房摆了八席,款待众人。吃了半日的酒,虞博士上轿先进城去。这里众位也有坐轿的,也有走的。见两边百姓,扶老携幼,挨挤着来看,欢声雷动。马二先生笑问:“你们这是为甚么事?”众人都道:“我们生长在南京,也有活了七八十岁的,从不曾看见这样的礼体,听见这样的吹打。老年人都说这位主祭的老爷是一位圣临凡,所以都争着出来看。”众人都欢喜,一齐进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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