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迦喘息一声,像人工呼吸,弯腰跋扈地封住他的嘴。
那次亲吻应当持续了很长时间。
不过他们彼此都有点遗忘,因为记得再深都比不过,后来他们都不知隔壁的鼾声是何时止息的,更不知魏娟是站在房间里的哪个定点,嗓音撕破黑夜,问:
“大半夜的啷个不睡觉嘛……在吹垮垮(聊天)?”
梁池又遇见那个站街女。
事出意外,他原本是率分队去杨家坪夜总会,有线人漏消息说佛老大今晚就会在这里。
他们几路人马轻枪包抄,振奋异常,最后还是功败垂成。
收队后,梁池不甘心地留在车里。
小刘来电问他怎么还不回。
“我再待会儿,万一呢。”
“梁队,不是我说你,”对面背景似是夜宵摊,“你对这个案子也太盯着了吧?”
声调倏尔降低,小刘单手掩嘴,隔绝了油辣子淋上食材的刺啦声,“队里有那么几个嘴闲的,说你急功近利。虽然我明白不是这么回事,可想一想也有道理啊,几个元老都要退了,你还不把风光的机会让给人家……”
“有必要吗?”梁池点根烟,喷出去后哂笑,“管他妈谁抓到,最后挂他们的名号不就行了……”
“你这么想得开?”
“我本来就无所谓立不立功。”
“日妈,那你还留在那做啥子?赶紧过来一块喝酒!”
“你们先喝……”他注视烟雾漾进错落灯火,“我再等会儿。”
只是这一等,着然没等到他脑海里的严虎。
梁池手臂半搭窗沿,指尖微垂任烟蒂跌落,将欲收回,被只透凉的手猝不及防一拍。
他旋即坐起,右手警惕地按向配枪,看到窗外女人的一瞬,眸底猛禽似的寒光立时熄灭。
梁池说:“是你?”
女人同时道:“我一瞧这只手,就晓得是你咯。”
上回照面匆匆,这下梁池才察觉,女人的重庆话是刻意拿捏的,十分蹩脚。
她环臂站在凛风中,抵住下唇敲敲玻璃,“你让我进去坐一哈哈儿,得不得行?”
梁池续了一根烟,说随意。
后座门敞门阖,寒气裹挟进浓郁香水,在整间车里漫了开去。
“我跟你说,你上回摆老子一道,老子现在都记得!你得把钱给我!”
梁池听得一笑,扭头欲言,话语又在齿间勒马。
他眼底凝固,目光研判。
女人这次只带淡妆,接近素颜。梁池才发现这张脸的五官丝毫没有攻击性,甚至偏于文秀。
她似乎在找什么,双手埋进包里掘地三尺,抽闲抬头,也不惧他直白的视线,“你看啥子?”
“你不是重庆人吧?”
“你这都能看出来?我是江苏嘞,家里头穷,我还有个弟弟在念书,走这条路完全是为了他。”
街肆漫是人声乐声。
梁池望着门面挡雨棚积水掉落,也以同样的姿势弹落烟灰。
“那你……不走这条路不行吗?你父母呢?”他权当是与过路客闲聊。
“我才初中文凭嘞,哪一行的钱有这个来得快嘛?我老汉老妈早死咯。”
话语间,女人从包里拿出一张身份证,问:“对咯,你晓不晓得,外地身份证到期了去哪块办嘛?”
梁池斜睨过去,看见“姚欣慧”三个字。
他收回视线,说:“现在都能异地办理,你到居住地派出所去问就行。”
姚欣慧“哦”一声,忽而将五指摊开在他眼下。
梁池眯眼,以示不解。
“你把钱给我撒,”她不克自持,下巴高高翘起,“你欠我嘞,做人不能这么没诚信,说话要算话!”
城市上空掠过一阵狂风,是有轻轨转山而过。
梁池笑,“我怎么晓得你那个答案是不是在骗我。”
顿一秒他直截了当,“那钱你别想了。”
姚欣慧看起来是真的见钱眼红。
她露出诧异的表情,乌亮眼眸里尽是不满。
“你勒个人,真是个头儿(经病)!”
梁池也是没想到,某天能遇见比现在的梁迦还爱财的女人。
他将烟送回嘴里,笑得烟头频频颔首。
姚欣慧说:“要不这样嘛,你不是警察嘛?下回你要是需要我给你打探什么消息,你就找我,好不好嘛?我不要你好多钱,一次五十就行咯。”
一边说,她一边扯张纸大笔疾挥,留下名姓号码扔给了他。
梁池才将纸捡起来,姚欣慧已经推开车门,溜得无影无踪。
他囫囵把纸塞进口袋,魏娟的短信翩然而至。
梁池睇向屏幕,一愣。
城市的上空又起一阵狂风,巡夜轻轨转水而过。
那条短信寥寥六个字,却有两个都是错别字——
小加去香亲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