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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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夫人唤他母亲上来,拿几件簪环当面赏与,又吩咐请几众僧人念经超度.他母亲磕头谢了出去.原来宝玉会过雨村回来听见了,便知金钏儿含羞赌气自尽,心中早又五内摧伤,进来被王夫人数落教训,也无可回说.见宝钗进来,方得便出来,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信步来至厅上.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儿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喝了一声”站住!”宝玉唬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他父亲,不觉的倒抽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贾政道:“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も些什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那半天你才出来,既出来了,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葳葳蕤蕤.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这会子又咳声叹气.你那些还不足,还不自在?无故这样,却是为何?”宝玉素日虽是口角伶俐,只是此时一心总为金钏儿感伤,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跟了金钏儿去.如今见了他父亲说这些话,究竟不曾听见,只是怔呵呵的站着.
贾政见他惶悚,应对不似往日,原本无气的,这一来倒生了三分气.方欲说话,忽有回事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贾政听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并不和忠顺府来往,为什么今日打发人来?”一面想一面令”快请”,急走出来看时,却是忠顺府长史官,忙接进厅上坐了献茶.未及叙谈,那长史官先就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面上,敢烦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贾政听了这话,抓不住头脑,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那长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即命唤宝玉来.宝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忙赶来时,贾政便问:“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宝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连`琪官两个字不知为何物,岂更又加`引逗二字!”说着便哭了.贾政未及开言,只见那长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或隐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说了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宝玉连说不知,”恐是讹传,也未见得。”那长史官冷笑道:“现有据证,何必还赖?必定当着老大人说了出来,公子岂不吃亏?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宝玉听了这话,不觉轰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的再说出别的事来。”因说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那长史官听了,笑道:“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说着,便忙忙的走了.
贾政此时气的目瞪口歪,一面送那长史官,一面回头命宝玉”不许动!回来有话问你!”一直送那官员去了.才回身,忽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一阵乱跑.贾政喝令小厮”快打,快打!”贾环见了他父亲,唬的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贾政便问:“你跑什么?带着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里逛去,由你野马一般!”喝令叫跟上学的人来.贾环见他父亲盛怒,便乘机说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的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贾政听了惊疑,问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喝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方欲叫去,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贾政知意,将眼一看众小厮,小厮们明白,都往两边后面退去.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一面说一面便往里边书房里去,喝令”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众门客仆从见贾政这个形景,便知又是为宝玉了,一个个都是啖指咬舌,连忙退出.那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众小厮们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找宝玉.
那宝玉听见贾政吩咐他”不许动”,早知多凶少吉,那里承望贾环又添了许多的话.正在厅上干转,怎得个人来往里头去捎信,偏生没个人,连焙茗也不知在那里.正盼望时,只见一个老姆姆出来.宝玉如得了珍宝,便赶上来拉他,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宝玉一则急了,说话不明白,二则老婆子偏生又聋,竟不曾听见是什么话,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让他跳去,二爷怕什么?”宝玉见是个聋子,便着急道:“你出去叫我的小厮来罢。”那婆子道:“有什么不了的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的!”
宝玉急的跺脚,正没抓寻处,只见贾政的小厮走来,逼着他出去了.贾政一见,眼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等语,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夺劝.贾政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众人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觅人进去给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的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喘吁吁的走来.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贾政听这话不象,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家下人只得干答应着.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面只令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贾政苦苦叩求认罪.
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了.王夫人与凤姐等解劝了一会,方渐渐的止住.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要搀宝玉,凤姐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随着贾母王夫人等进去,送至贾母房中.
彼时贾政见贾母气未全消,不敢自便,也跟了进去.看看宝玉,果然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儿这会子你倘或有个好歹,丢下我,叫我靠那一个!”数落一场,又哭”不争气的儿”.贾政听了,也就灰心,自悔不该下毒手打到如此地步.先劝贾母,贾母含泪说道:“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于心不足,还要眼看着他死了才去不成!”贾政听说,方退了出来.
此时薛姨妈同宝钗,香菱,袭人,史湘云也都在这里.袭人满心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来,见众人围着,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自己插不下手去,便越性走出来到二门前,令小厮们找了焙茗来细问:“方才好端端的,为什么打起来?你也不早来透个信儿!”焙茗急的说:“偏生我没在跟前,打到半中间我才听见了.忙打听原故,却是为琪官金钏姐姐的事.”袭人道:“老爷怎么得知道的?”焙茗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袭人听了这两件事都对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然后回来,只见众人都替宝玉疗治.调停完备,贾母令”好生抬到他房内去”.众人答应,七手八脚,忙把宝玉送入内自己床上卧好.又乱了半日,众人渐渐散去,袭人方进前来经心服侍,问他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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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他:“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宝玉叹气说道:听说,便轻轻的伸手进去,将中衣褪下.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了。”又让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象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矣。”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焙茗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不可混猜度.”宝钗听说,便知道是怕他多心,用话相拦袭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这个形象,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作工夫,老爷也喜欢了,也不能吃这样亏.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想毕,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造次了,恐宝钗没意思,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无言.宝玉又听宝钗这番话,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觉比先畅快了.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起身说道:“明儿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了药来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姑娘倒费心了.改日宝二爷好了,亲自来谢。”宝钗回头笑道:“有什么谢处.你只劝他好生静养,别胡思乱想的就好了.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说着,一面去了.
袭人抽身回来,心内着实感激宝钗.进来见宝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样,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栉沐.宝玉默默的躺在床上,无奈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一般,更又热如火炙,略展转时,禁不住”嗳哟”之声.那时天色将晚,因见袭人去了,却有两三个丫鬟伺候,此时并无呼唤之事,因说道:“你们且去梳洗,等我叫时再来。”众人听了,也都退出.
这里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气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得利害.听了宝玉这番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语,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一句话未了,只见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林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连忙立起身说道:“我从后院子去罢,回来再来。”宝玉一把拉住道:“这可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来。”林黛玉急的跺脚,悄悄的说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他取笑开心呢。”宝玉听说赶忙的放手.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出后院而去.凤姐从前头已进来了,问宝玉:“可好些了?想什么吃,叫人往我那里取去。”接着,薛姨妈又来了.一时贾母又打发了人来.至掌灯时分,宝玉只喝了两口汤,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接着,周瑞媳妇,吴新登媳妇,郑好时媳妇这几个有年纪常往来的,听见宝玉捱了打,也都进来.袭人忙迎出来,悄悄的笑道:“婶婶们来迟了一步,二爷才睡着了.”说着,一面带他们到那边房里坐了,倒茶与他们吃.那几个媳妇子都悄悄的坐了一回,向袭人说:“等二爷醒了,你替我们说罢。”
袭人答应了,送他们出去.刚要回来,只见王夫人使个婆子来,口称”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呢。”袭人见说,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的告诉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说:“太太叫人,你们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来。”说毕,同那婆子一径出了园子,来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见他来了,说:“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了.你又丢下他来了,谁伏侍他呢?”袭人见说,连忙陪笑回道:“二爷才睡安稳了,那四五个丫头如今也好了,会伏侍二爷了,太太请放心.恐怕太太有什么话吩咐,打发他们来,一时听不明白,倒耽误了。”王夫人道:“也没甚话,白问问他这会子疼的怎么样。”袭人道:“宝姑娘送去的药,我给二爷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疼的躺不稳,这会子都睡沉了,可见好些了。”王夫人又问:“吃了什么没有?”袭人道:“老太太给的一碗汤,喝了两口,只嚷干喝,要吃酸梅汤.我想着酸梅是个收敛的东西,才刚捱了打,又不许叫喊,自然急的那热毒热血未免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这个去激在心里,再弄出大病来,可怎么样呢.因此我劝了半天才没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吃,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王夫人道:“嗳哟,你不该早来和我说.前儿有人送了两瓶子香露来,原要给他点子的,我怕他胡糟踏了,就没给.既是他嫌那些玫瑰膏子絮烦,把这个拿两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儿,就香的了不得呢。”说着就唤彩云来,”把前儿的那几瓶香露拿了来.”袭人道:“只拿两瓶来罢,多了也白糟踏.等不够再要,再来取也是一样。”彩云听说,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两瓶来,付与袭人.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金贵东西!这么个小瓶子,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笺子?你好生替他收着,别糟踏了。”
袭人答应着,方要走时,王夫人又叫:“站着,我想起一句话来问你。”袭人忙又回来.王夫人见房内无人,便问道:“我恍惚听见宝玉今儿捱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见这个了?你要听见,告诉我听听,我也不吵出来教人知道是你说的。”袭人道:“我倒没听见这话,为二爷霸占着戏子,人家来和老爷要,为这个打的。”王夫人摇头说道:“也为这个,还有别的原故。”袭人道:“别的原故实在不知道了.我今儿在太太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说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说。”袭人笑道:“太太别生气,我就说了。”王夫人道:“我有什么生气的,你只管说来.”袭人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王夫人一闻此言,便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由不得赶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亏了你也明白,这话和我的心一样.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样管他,难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通共剩了他一个,他又长的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若管紧了他,倘或再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坏了,那时上下不安,岂不倒坏了.所以就纵坏了他.我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的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由不得滚下泪来.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伤了心,陪着落泪.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岂不心疼.便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好,所以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头一样.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袭人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象.一家子的事,俗语说的`没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无头脑的人,多半因为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作有心事,反说坏了.只是预先不防着,断然不好.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要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俗语又说`君子防不然,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惟有灯知道罢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正触了金钏儿之事,心内越发感爱袭人不尽,忙笑道:“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这里,只是这几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儿这一番话提醒了我.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声名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好.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只是还有一句话:你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袭人连连答应着去了.回来正值宝玉睡醒,袭人回明香露之事.宝玉喜不自禁,即令调来尝试,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记挂着黛玉,满心里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便设一法,先使袭人往宝钗那里去借书.
袭人去了,宝玉便命晴雯来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他做什么呢.他要问我,只说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说句话儿,也象一件事。”宝玉道:“没有什么可说的。”晴雯道:“若不然,或是送件东西,或是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讪呢?”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子撂与晴雯,笑道:“也罢,就说我叫你送这个给他去了。”晴雯道:“这又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晴雯听了,只得拿了帕子往潇湘馆来.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子,见他进来,忙摆手儿,说:“睡下了。”晴雯走进来,满屋黑.并未点灯.黛玉已睡在床上,问是谁.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么?”晴雯道:“二爷送手帕子来给姑娘。”黛玉听了,心中发闷:“做什么送手帕子来给我?”因问:“这帕子是谁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别人去罢,我这会子不用这个。”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林黛玉听见,越发闷住,着实细心搜求,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罢。”晴雯听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
这里林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魂驰荡: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又可惧,我自己每每好哭,想来也无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炙起.黛玉由不得余意绵缠,令掌灯,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笔,便向那两块旧帕子上走笔写道: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あ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其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林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那帕子思索,不在话下.
却说袭人来见宝钗,谁知宝钗不在园内,往他母亲那里去了,袭人便空手回来.等至二更,宝钗方回来.原来宝钗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调唆了人来告宝玉的,谁知又听袭人说出来,越发信了.究竟袭人是听焙茗说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窥度,并未据实,竟认准是他说的.那薛蟠都因素日有这个名声,其实这一次却不是他干的,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有口难分.这日正从外头吃了酒回来,见过母亲,只见宝钗在这里,说了几句闲话,因问:“听见宝兄弟吃了亏,是为什么?”薛姨妈正为这个不自在,见他问时,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都是你闹的,你还有脸来问!”薛蟠见说,便怔了,忙问道:“我何尝闹什么?”薛姨妈道:“你还装5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说的,还赖呢。”薛蟠道:“人人说我杀了人,也就信了罢?”薛姨妈道:“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的,难道他也赖你不成?”宝钗忙劝道:“妈和哥哥且别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个青红皂白了.”因向薛蟠道:“是你说的也罢,不是你说的也罢,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证,倒把小事儿弄大了.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在外头少去胡闹,少管别人的事.天天一处大家胡逛,你是个不防头的人,过后儿没事就罢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不用说别人,我就先疑惑。”薛蟠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见不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事,又见宝钗劝他不要逛去,他母亲又说他犯舌,宝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的乱跳,赌身发誓的分辩.又骂众人:“谁这样赃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罢!分明是为打了宝玉,没的献勤儿,拿我来作幌子.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今儿越发拉下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进去把宝玉打死了,我替他偿了命,大家干净。”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门闩来就跑.慌的薛姨妈一把抓住,骂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谁去?你先打我来!”薛蟠急的眼似铜铃一般,嚷道:“何苦来!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赖我.将来宝玉活一日,我担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净。”宝钗忙也上前劝道:“你忍耐些儿罢.妈急的这个样儿,你不说来劝妈,你还反闹的这样.别说是妈,便是旁人来劝你,也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劝上来了。”薛蟠道:“这会子又说这话.都是你说的!”宝钗道:“你只怨我说,再不怨你顾前不顾后的形景.”薛蟠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那个样子!别说多的,只拿前儿琪官的事比给你们听:那琪官,我们见过十来次的,我并未和他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儿给他了?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薛姨妈和宝钗急的说道:“还提这个!可不是为这个打他呢.可见是你说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气死人了!赖我说的我不恼,我只为一个宝玉闹的这样天翻地覆的。”宝钗道:“谁闹了?你先持刀动杖的闹起来,倒说别人闹。”薛蟠见宝钗说的话句句有理,难以驳正,比母亲的话反难回答,因此便要设法拿话堵回他去,就无人敢拦自己的话了,也因正在气头上,未曾想话之轻重,便说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赌气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
这里薛姨妈气的乱战,一面又劝宝钗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说话没道理,明儿我叫他给你陪不是.”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样,又怕他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各自回来,到房里整哭了一夜.次日早起来,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整理,便出来瞧母亲.可巧遇见林黛玉独立在花阴之下,问他那里去.薛宝钗因说”家去”,口里说着,便只管走.黛玉见他无精打采的去了,又见眼上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不知宝钗如何答对,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更新时间:2007112 23:59:11 本章字数:8183
话说宝钗分明听见林黛玉刻薄他,因记挂着母亲哥哥,并不回头,一径去了.这里林黛玉还自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内望着,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向内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道:“如何他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内来了.定眼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鬟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黛玉看了不觉点头,想起有父母的人的好处来,早又泪珠满面.少顷,只见宝钗薛姨妈等也进入去了.忽见紫鹃从背后走来,说道:“姑娘吃药去罢,开水又冷了。”黛玉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只是催,我吃不吃,管你什么相干!”紫鹃笑道:“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药了.如今虽然是五月里,天气热,到底也该还小心些.大清早起,在这个潮地方站了半日,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一句话提醒了黛玉,方觉得有点腿酸,呆了半日,方慢慢的扶着紫鹃,回潇湘馆来.
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因暗暗的叹道:“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然你虽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古人云`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胜于双文哉!”一面想,一面只管走,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吓了一跳,因说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那鹦哥仍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紫鹃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他怎么记了.”黛玉便令将架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上,于是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吃毕药,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黛玉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作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他念.这且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