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武笑着与赫连坤擦肩而过,待走远了二叁步却又回头喊道:“二弟。”
“嗯?”
“辛苦你了。”
叁分笑意染进眼底,赫连坤回道:“应该的。”
赫连武进去的时候,赫连老夫人仍在生气,而立于一旁的泫芝捧着茶盏为难地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赫连武见这情形心下有了个大概,倒是气定闲地顺手接过泫芝手里的茶服侍老太太饮下,问她:“二弟又怎么惹您生气了?”
提起这茬老太太就来气,坐正了身板急急跟大儿子控诉道:“我就无心地问了那混小子一句,他居然敢冲我摆脸色!这些年他是真在外头野惯了吧,连身子里流着谁的血都忘了!”
赫连武替赫连坤辩解道:“二弟常年在外行商,说话做事比起族里的小辈总是更豪放随性些的。再者说,他那脾性是您许的自由养出来的,到头来反怪他不是,您这恐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老太太叫这话说得委屈,眼泛泪意地看着赫连武质问道:“所以归根究底还是我的错了?”她吸了吸清涕,不待他辩解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坤儿不比你,生来就有长老们在后头撑腰,若不是我当初执意让他跟着你叁伯出海,说不定现在就只是个庸庸碌碌的好吃懒做之人,哪里还能有眼下的这般风光?”
是了,前些天赫连家的商船还未驶进港口,长老们便急不可耐地早早候在了岸边,只为替赫连坤接风洗尘。
赫连武头疼道:“既然您明白是您在后头将他推做成如今这般,便再是强求他也改不成您满意的模样,又何必在这儿跟自己过不去还伤了他跟您之间的母子情分呢?”
赫连老夫人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么,说来道去倒全成了她在无理取闹,简直叫她气得胸口疼,遂赶苍蝇似的让赫连武滚:“走走走,你也少在我跟前碍眼!”
罗婉茵沉默地跟着丈夫出了小厅,向左望过去的厢房此时正亮着灯,透过娟质的窗纱沁出温热的暖黄,衬得红漆木格都像上了层光亮的油蜡。
打见着那灯火通明的厢房那一刻时罗婉茵的心便冷了七分,她福身漠然地与赫连武道了别,没有留恋地踏下积了雪的台阶。
夜色渐深,风雪渐盛,凌厉的北风挟势呼啸而过,如恶鬼呼号,冷得人每走一步都像是踏过剑尖刀锋般忍不住地泛疼。
“婉茵。”
罗婉茵僵直着身躯,倔强地抬首望向天幕上那道细伶伶的弯月,片刻的静默后却只传来那人的一声低叹:“是我对不住你。”
“我原以为……”
再开口已是满嘴涩然,万般委屈无从说起。
她十七岁嫁与他,成婚前统共见过不到叁次面。罗婉茵本是十分抗拒这种盲婚哑嫁的,无爱的两人,要如何咬牙忍耐才能熬过漫长的孤寂岁月去求得一个白首偕老的美满假象。
于是相敬如宾,任赫连武在外逢场作戏、家中美眷环绕,她都能平淡视之。可如今赫连武抽身而退,只剩她困在围城里苦苦挣扎,叫她如何还能心甘情愿地守着清闺冷苑到老呢?
“后院事宜还是由你做主,无论她生下的是否是金瞳嫡子,我都不会亏待沅儿和凝儿分毫。”
罗婉茵凄楚地笑了:“心都不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说罢便决绝地拂袖离去,唯剩梓秀跟在后头提着心地叮嘱罗婉茵小心行路。
罗婉茵挺直着背脊绕过鹅卵石径,待将将要走出园子时她敏锐地察觉到阶上那人收回了目光,便终是忍不住地回首遥望,却只见被布帘隐掉身形的他进了门前宫灯横斜的左侧厢房。
梓秀苦声催促:“小姐,雪太大了,咱们回去吧。”
两行清泪滚落面颊,罗婉茵屏息伸手拂去,就那般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只剩翩飞的袍脚曳过雪地,留下凌乱的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