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婉菲半隐在母亲身后,百无聊赖地拨弄腰间挂着的小香袋。她眨巴着一双杏眼,好地四下探看,待前头的赫连老夫人看过来时,又瞬间收了视线规规矩矩地站好。
“这位姑娘是?”
罗老夫人这才想起身后的小女儿,抓着她的手拉到赫连老夫人跟前,“我家的小丫头,名唤婉菲,打小身子骨就有些娇弱,所以精心养在了别苑。”
罗婉菲在罗家处境有些些特殊。
罗老夫人出嫁前是蓝眼卢氏家的嫡女,生就一双澈蓝美眸。那日罗婉菲呱呱坠地,稳婆拿了小衣给她穿戴,本是闭眼啼哭的小女婴却慢慢止了哭声,眼睛撑开半指甲盖儿大小的缝新地打量眼前的人。
稳婆错眼间对上,呀地低呼了一声,手下没了轻重地在小女婴手背上留下个青色的月牙指甲印。
女婴作势又要哭,稳婆吓得抱起来轻哄,小娃娃咂了咂嘴,倒是乖乖地闭眼睡了过去。
椿素帮卢知乐拭净了满脸的汗,守着她睡着后才过来小娃娃这儿。她瞪了眼稳婆不悦地斥责起来:“嚷什么嚷?没见夫人累得都睡下了吗?要是吵醒了主子,我看你拿什么赎罪!”
稳婆急得额上冒汗,结巴道:“这孩子……这孩子双瞳颜色不一样!”
椿素心惊地倒吸一口气,慌了地瞥眼看向小女婴。可小娃娃倒好,转眼便睡得无知无觉,不晓得自己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好在椿素也不是什么没阅历的低等丫鬟,瞬时就摆了架势嘲笑起稳婆来:“这屋里的亮光本就不足,你别是晃了眼,连碧色和蓝色都分不清了吧?”
稳婆正待辩解,突然灵光一闪心下大乱,慌忙改了口陪笑:“哎呀,可能真是我老太婆老眼昏花瞧岔了去,椿素姑娘莫怪莫怪!”
双瞳异色即为契子,在北州被当作是家族丑闻。有老话说,瞳色不纯即为嫡庶有别,但若生下来的婴儿是异瞳,则为血统不正之相。
血统不正,那可是要被所有人唾弃的。
冷汗湿透了内衫,稳婆攥着袖子擦干了颈间的汗渍,勾着背随椿素进了耳房。
椿素从袖子里掏出一袋碎银子递过去,稳婆要接却又叫她收了回去:“虽然俗话说,只有死人的嘴才最严实…”她故意一顿,吓得稳婆扑通一声跪地磕头求饶,哭嚎着喊:“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椿素瞧得满意,又接着说下去:“但若你出了罗府不日便死了,我家夫人恐会被牵累依然绕不开那些长舌妇的闲言碎语,左想右想还是留着你这条贱命,就当为刚出世的小姐行善积德了。”
她捉了老妪的手,摊平了放上钱袋子,“喏,拿去。”
稳婆握紧了钱,对着椿素又是一阵叩谢,直磕得额头青肿一片。
“我听说你膝下还有个不满五岁的孙子,张婆婆,不为了你这能望到头的命,也要为儿孙谋划谋划不是?”
张婆婆抬脸吓得嘴巴大张,身子一软跪坐下去,眼里隐有泪花。
第二日,罗氏转醒,椿素抱了小娃娃摆在她身边。
外头天光正亮,太阳暖得出,她推开小半扇木窗,让和煦的日光照进内室。小娃娃脑袋蹭着小被褥醒来,罗氏掖了掖被角,待看清女儿的瞳色随即捂唇惊呼,刚生产完的身子又泛起隐痛。
“椿…椿素!”
椿素疾步至床边安抚:“夫人,奴婢在这儿呢。”
“你看,”罗氏指尖贴着小娃娃的脸颊欲哭:“她的眼睛!”
“夫人,”椿素跪在脚踏上直视罗氏的眼睛,“昨晚老爷睡在如夫人那儿,院里的下人过去报信被拦在了外头,说里面正到兴头上,不好打扰。”
“那个贱人!”罗氏心绪急转,阴沉着一张虚弱的脸,脱口便是极恶的咒骂。
“夫人您莫为无关紧要的人气坏了身子,”椿素适时制止,端了参茶给罗氏润嗓,“今晨老爷派小厮过来问询情况,奴婢擅自做主回了话……”
罗氏气闷,用力将茶盏掷向地面,描烟雨江南的上好瓷器就这么给摔了个粉碎,“你个胆大的奴才,是看我生了个契子就好欺负了不成?”
“夫人,您误会我了。”椿素仍耐心地跟罗氏道出自己的计划:“奴婢回那小厮说夫人您生下的小姐瞳色不纯,碧绿中透着些蓝,又说夫人您生产完需要静养,希望能搬到别院小住,那小厮得了话往回传,不久又过来了一趟说老爷准了。”
罗氏仰面躺着,听了此话如坠冰窖。她哆嗦着扯了被面裹紧自己,恨恨地盯着床顶流下热泪。
“奴婢知道府上现在多的是如夫人散着媚态缠着老爷行那床帏之事,您这一走势必让人家更得了空子,但您要知道,迁至别院一来可以瞒下小姐异瞳这件事,二来您调养好了身子,还怕挽不回老爷的心吗?”
椿素拿梳子理顺了罗氏散乱的鬓角,附耳开解道:“囿于深宅大院里的女子,做得最蠢的事便是和女人斗。”
女人和女人斗,逃不过争风吃醋的缘由,可斗一斗二斗三,仍是便宜了后来人。倒不如跟男人斗,抓住了他的心也就不惧那些一二三四了。
罗氏想明白了道理,吩咐椿素收拾些紧要的物什,第二日便搬去了城外的别院。而罗婉菲从小在别院长大,直至一月前才被接回罗府,所以赫连老夫人不识得她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