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会开完已经是晚饭时间,明天还有一场。离开办公楼,杨媛没有责怪全炁的鲁莽和无礼,只叮嘱他这个月“闭关”就好好呆在家里,有事情让小乔去解决。
全炁在回酒店的路上跟杨媛说:“我想改机票现在回去,明天开会麻烦你了。”
杨媛没反对,小乔赶忙掏出手机处理机票。杨媛明显是叁个人当中最理智的,她顾忌着请回来司机,压低声音问全炁:“你相信他?”
全炁原本看着车窗外,听见问话回过头,眼有点空洞六无主:“他讨厌人是正确的。”
下了飞机全炁先回家收拾一点简单的行李。公司的车不能开,“金主”表哥的车更不能开,他戴上假发和眼镜坐上出租车。
凌晨,守在余有年家楼下的车果然不少。车内的人肯定举着长枪短炮,就为了拍到事件主人翁现身。
全炁下车后不遮不掩,像个小区居民一样自然地进入小区,上楼。
“叮”,电梯的开门声让沉浸在思绪里的全炁微微一颤。那道进过很多次的门就在眼前,全炁却有一刹那的怯意。要是余有年不愿意开门怎么办?全炁拽紧背包的肩带,咬了咬牙。那就蹲到对方愿意开为止。
凌晨时分他不敢敲门,给屋里的人发了微信说自己在门口,又响了响对方的手机。如果此时余有年睡着了最好,他可以等到早上人醒来再进门。要是对方清醒着,全炁吐出一口气,那得作最坏的打算了。
头顶的声控灯灭了,通道上陷入黑暗。不知道是全炁想得太入,还是余有年手脚太轻,大门悄然无声地露出一条缝。仅仅是半掌宽的空隙挤不进人。只见这裂缝透出来的光像月全食那样一点点在缩减,全炁迅速伸出手握住门把。门内的人没使什么力气,全炁一拉,门内的光霎时闯进通道。
余有年跟个鬼一样,一张青灰的脸,原本勾人的一双眼睛眼皮深陷,半睁半阖,极度疲惫却又死活不闭上。红丝在眼球上织了一张网,卧蠺底下一片乌青,下巴冒出胡渣。全炁曲起食指刮了刮余有年的下巴,轻声问:“等很久了吗?”余有年垮掉的眼角红了些,眼睛应该十分干涩,涌出的水光眨一下就被吸收了。
全炁轻轻把门关上,发现屋里的灯全开着,一盏不漏。他握住余有年的手问:“我们关灯睡觉好不好?”余有年不知道是在抗拒关灯还是睡觉,站着不动。全炁又问:“只开卧室的灯好不好?不然电费单下来你又不高兴多用了电。”
余有年看了全炁一眼,动了动被握住的几根手指,像一部陈年的,反应缓慢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正在启动超负荷的人脸辨识系统,辨别这个进了家门的人是谁。全炁耐心地等着,然后惊喜地被余有年牵住去关掉卧室以外的灯。
“啪嗒”,开关被摁下的声响在屋内回荡。余有年竖起的那根手指很苍白,每关掉一盏灯之前都需要看全炁一眼。全炁的笑容很浅,握住余有年的手却很用力。
卧室里的台灯、衣橱灯都亮着,仓鼠头朝里屁股朝外趴在笼子的小屋里才不受影响,睡得一起一伏。全炁短暂松开握住余有年的手,卸下背包,掏出一份剧本,换好居家服。余有年就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手举在半空,等全炁整理好后第一时间牵回去。
空调把被窝吹得暖烘烘的,全炁拉过余有年躺到被窝里,自己坐在床头翻开剧本。余有年被摁在枕头上望着天花板,躺了两秒,忽然翻身侧躺,头枕在全炁的大腿上。全炁空出一只手覆到余有年的眼皮上,温热的掌心被睫毛刷过几回,最终骚动停歇了。憋了十几秒,全炁垂下拿着剧本的手,头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轻轻将压在胸口的郁气呼出。他什么也没做,眼睛没有目的地直视前方。
夜深,但不是所有人都在歇息着。大马路上每五分钟驶过一辆车,可能是在跑夜路的出租车,也可能是加班到此刻的上班族。就在全炁数到第四辆车时,枕在腿上的人猛一抽动,惊醒了。全炁把手伸长,抚上余有年激烈起伏的胸口,轻轻拍压。余有年转动脑袋对上全炁的视线,颤动的眼皮似乎被下了魔法,很快又沉重不堪。余有年第二次睡下,全炁才看起剧本,阅读速度缓慢异常,但镇定的效果不错。全炁边看边数车,每到第四辆车余有年便会醒来一次,有时候很快阖上眼睡过去,有时候会发一会儿愣。
脑袋下的大腿一弹一弹的,是脉搏在跳动,余有年细细地数着。房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一些,只留下床头一盏起夜用的小灯。全炁看剧本的身影把灯光挡掉一半,攀过那堵人墙而来的光线柔软得像一张薄膜敷在余有年的眼睛上,温暖,坚韧。那些西方油画圣人头上的光环都画错了,圣光应该是这样的,可以刺破窗帘,刺破剧本的纸张,但抚慰精疲力尽的眼皮。余有年抬手扒下全炁手中的剧本,全炁眼里掠过诧异,但随即被温润的笑意盖过。“我再看会儿剧本,你先睡。”余有年再次感受到魔法的降临,闭上眼睛。无论他乍醒多少次,睁眼都是那道挑灯看剧本的身影,安详的,柔软的。
天渐渐亮起来,车渐渐多起来。全炁眨动挂了秤砣的眼皮,不再数车。腿上的人大概连续睡了一个小时。他打了个短暂的盹儿,手中的剧本掉落在余有年的头上。全炁懊恼万分地看着腿上的人转醒。余有年把脸埋在全炁的大腿上蹭了蹭,睁开眼看见天亮了,而全炁还保持着坐在床头的姿势。余有年挪回自己的枕头上,拍了拍全炁的腿张嘴说了什么。声音太小全炁没听见,往前凑了凑。只见余有年僵住,睡意朦胧的眼睛倏然睁大,嘴巴虚弱地一张一合。
不是声音太小,是无法发出声音。那双桃花眼惊恐至极地看向全炁。全炁只觉鼻头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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