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有年看着手机里出乎意料平淡的文字,拿起热好的可可啜了一口。顺滑的甜浆在口腔里流连忘返。
为别人的家庭关系瞎操心这是第一次。
可可的甜度补充了身体所需的糖分。余有年站在厨房里看着窗外的夜景。实际上他住的小区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色,地段在新旧中间,没有旧城区玻璃窗破了拿胶带黏住继续用的颓垣败瓦,也没有新城区一会儿是灯饰一会儿是绿化带的高档规划。从家里看出去只是一些一样的普通民房,顶多是有开灯和没开灯的区别。
可可被一口一口喝完。只要躲在家里就感受不到外面的寒意。
水龙头被打开,等余有年把杯子里最后一块可可渍洗掉,放在琉璃台上的手机短促地震动了两下。
“到时候电影上映,你可以邀请父母来看首映。”全炁发来短信。
余有年把手上的水蹭到衣服上,像是慎思过,又像是百般自然流露的样子慢慢地打字:“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余添和何文在余有年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时常不见人影,到了中学更甚,直接消失不见。
那会儿他饿着肚子被房东赶了出来,只能按照依稀的记忆摸索到爷爷奶奶家。他没有一分钱,坐公车都是看准人潮蹭上去的。去到爷爷奶奶家后余有年说明白情况,就是没说让老人收留他的话。
老人瞇起勾子似的眼睛问孙子:“你没有钱,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余有年闭紧嘴巴,没有编谎话说是走过来的,但也没有坦白坐霸王车的事情。老人哪怕是舌尖上沾过的盐也比孙子吃过的米多,收回勾子眼后,抬手就把门关上,把孙子晾在门外。余有年没走,就在边角被磨得圆滑不硌人的楼梯上坐下,脱掉鞋子开始揉腿。
那霸王车坐是坐了,可是被司机发现了。下车的时候被司机踹了两脚。余有年乖乖站好受罚。司机有点激动,圆滚滚的裤兜里掉了两颗糖果出来。余有年被踹完后捡起地上的糖撒腿就跑。
揉完了腿,他拆开糖扔进嘴里,正好是他喜欢的葡萄味。他闭起眼睛靠在墙上做了一个全是水果的梦,梦里他变成拇指一样小的人,在各种水果间爬来爬去,遇见喜欢的张嘴就啃。吃到全身是果汁,黏黏的,头发梳不开,全粘到一起了。
啃着啃着,他闻到了一股粥香。他用力睁开眼睛,发现天亮了,他睡了一宿。关着的大门开了一条缝,老人立在缝间不咸不淡地看了地上的孙子一眼。
“以后再干坏事儿,就自己滚出去。”
后来余有年在爷爷奶奶家住下了。一开始余有年还会想,余添跟何文会以什么面貌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到了中期他希望那俩人别再找到他。后来他知道自己想多了,因为直到现在他也没见着他们一面。
余有年手里的手机亮起。
“那你有想邀请的人吗?”全炁问。
余有年简单回了句“没有”,想了想又发了一条“家里的老怪物眼睛和脑子都跟不上电影的节奏”。
如果说话有分寸还不足以令人心跳脱序,得在有分寸之上添加一点点明显的,但又不吓人的善意。
全炁说:“那我们一起看吧。”
这天晚上余有年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有一次被余添跟何文拉去花假钞。他被店主逮住了,想让父母来救他,他却发现那两个人躲得老远快看不见了。他的手被攥得生疼,最后忍不住哭了。就在他掉眼泪的那一刻,店主地变成了一台夹娃娃机,还用游戏机才有的腔调问他想夹怎样的娃娃。
余有年擦着眼泪说:“我不想夹娃娃,我想当娃娃。”
然后他眼前一花,再一看,自己已经变成一只玩偶,动弹不得地跟其它玩偶一起呆在机器里。
他问:“会有人来把我夹走吗?”
他等啊等,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看见机器外面开始下雪。雪越积越多,放眼望去是一片茫茫的雪地,没有山林也没有楼房。接着不远处的一小片区域有动静,雪堆松动,一点一点隆起,蓦地,一个雪娃娃从雪堆里钻了出来。它没有脚,一路左右晃动身体向机器前进,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只见它不知道哪里发力,一蹦蹦上控制台,打量机器里的玩偶。
余有年紧张极了,他的叫喊声雪娃娃听不见。雪娃娃用那胡萝卜鼻子戳夹娃娃的按键。余有年看着头顶的夹子移向自己,胸腔空荡荡的地方开始长出心脏,在心跳过快之前被稳稳地夹住,运往出货口。
雪娃娃的眼睛鼻子嘴巴不能动,但看起来高兴极了,用树枝做的双手把玩偶抱在胸前,慢慢地挪回雪地里。大雪冰得余有年快要晕过去,但他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开心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