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书觉得自己被杀是一件相当合情合理的事。
自己罪恶昭彰,罄竹难书,为官二十五年陷害忠良有过,鱼肉百姓有过,结党营私也有过。
脖子上那一刀是应受的。
不为自己叫屈,反而还想拍手称快。
但是…………
傅玉书站在菜市口,这里仍旧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牲畜的粪便和被斩首的死囚发出的血腥味混在一起,实在叫人不堪忍受。
不对……应该是实在叫他这个鬼,不堪忍受。
傅玉书望向自己被高高悬挂的人头,再看看自己站在烈日下却没有影子的身躯,认清楚了一个事实。
他死是死了,就是变成了鬼。
“哎呦,都三天了,那傅小姐怎么还跪在那啊……”
“就是,看着怪可怜的。”
街边妇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对仍旧跪在父亲人头之下的少女指指点点。
那少女素白孝衣,天人之姿,跪在着热闹非凡的菜市口,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傅玉书试着动了动身子,就自然而然的飘到了女儿的身边。
“狸奴?”
他向她开口,唤了声她的乳名。
根据平常人家的说法,给刚出世的孩子取一个低下一些的小名,便能保佑她平安长大。
宁儿出生那会,他绞尽脑汁的给她想乳名,作废了越来越多的宣纸都不得满意。
直到一只浑身洁白,蓬松得像一只雪球似的小猫滚到他的脚边,他伸出手去,被粉嫩柔软的小舌舔舐了一口………唔,像极了刚出世的女儿娇憨的模样。
于是便给她取名狸奴。
沁水公主不喜傅玉书,连带着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得青睐,平日里总是称呼她的封号福安。
而狸奴只有傅玉书会拿来叫她。
思及此,他目光温柔缱绻的又开口唤了声,可少女仍旧沉默着跪立于地,模样憔悴。
“唉……你这孩子。”
他叹息,何必如此执着呢,他本以为女儿是个通透的人儿,明白人死如灯灭的道理,谁曾想,却是这般倔强。
陛下下旨,傅玉书斩首示众之后头颅还得悬挂三日,让天下人引以为戒。
挂就挂了,别说挂,就算把他化成齑粉,他都觉得是罪有应得。
她一直跪到他的头被取了下来,少女脸色苍白着跌跌宕宕的扑上去,想解开麻绳,然而从小细皮嫩肉的双手被粗糙的绳子磨得通红都没能解开捆成死结的绳子。
“大姑娘,让属下代劳吧。”
是他的暗卫,这些天也一直守在她的左右,此时一同上前。
傅宜宁点了点头,收回双手,眼眶通红的静立在一旁。
下属很快便将麻绳解开,她又上前,拿出准备好的白布,把他的头颅小心翼翼的包好,而后抱在怀里。
“请大姑娘上车回府。”
看着女儿被下人们搀扶着离去,傅玉书才又动了动。
他望向这深沉的夜幕,无星无月,端的是一副寂寥可怖。
既然没有让他身死魂消,也没有下十八层地狱赎罪,那是不是就说明,可以让他永远陪伴女儿?
他傅玉书身死,就当是还了那些血债,如今化鬼回阳,便是要为偿了女儿的………
…………………
傅宜宁麻木的坐进喜轿里,身着凤冠霞帔,奉太皇太后懿旨,前往嫁与太原太守之子。
连为他守孝三年都不被允许。
自嘲的笑道,恐怕他也不喜自己为他守孝,毕竟,自己是他一生的耻辱。
罢了……罢了。
一滴眼泪落在手背上,轿外吹吹打打喜气洋洋,也无人瞧见这封闭轿中她的模样,便能让她展露出一丝哀容。
可轿中除了她,也还有一人,准确说是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