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锁前后落入雪中,几乎砸不出什幺声音。
距离上次敲开这道门,不过几日,却已没有一道声音客气地问:“是哪位?”
他霎时就慌了,绷不住凛然地模样,拔腿就奔进去。
“朝槿——”
东厨没有,制药的地方没有,就连常糊生前住的屋子里都没有。内室的纱帐好好地挂着,被褥齐整,触手生寒,他忽然想起什幺,像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迫不及待地化为蛇,盘坐于地,仰头吐出信子。
他曾亲手交给常朝槿的鳞片、蛇蜕和断发编成的物件,都有着和自己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呼唤着这一切,希冀他们能给他回应,让他知道朝槿的方位。
可是没有。
仅两处有回响的地方,除去出生之地,便是刚刚巡视过的床榻。
白蛇动动尾巴尖,那处枕头底下就传来细碎的声响,好似有谁拿着线吊着舞着,一条灰不溜秋,脑袋歪眼珠大的“小蛇”乖乖从枕头底下爬出,
两双蛇眼对上,“小蛇”开始昂起头,往左,往右,下巴一点一点,脑袋一伸一伸,尾巴一甩一翘,跳起分外傻不愣登的蛇舞来。
是他亲手编的小物件,取了自己人身的白发,常朝槿的黑发,和两颗自己耐心打磨穿孔的小珠子。
这戏法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想着说表演一番,搏他一笑,如今只剩他——
滔天的怒火在这一刻再也压不住——
仿佛是怒气化成的雷火,从丹田升起,游走刺伤四肢百脉,却还要从头顶破出,从每一节骨节处,穿透背上皮鳞而出。
他疼得再也盘不住,压不住自己的身体。可那还在扭动的“小蛇”,却令他想起,这处小屋对常朝槿意义非凡,他不能毁了它。
嘶叫一声,刹那间山变水换。
小屋中不过拂过一阵微风,只剩床榻上的纱帐轻轻飘动,“小蛇”摔落在柔软的床铺上。
白形真“砰”一声不知为何撞上了一道崖壁,好一阵地动山摇,若此时有眼睛在一旁捕捉到这一幕,定会瞠目结舌。
原着,这石壁上确有一个洞口,寻常之物根本上不去,只是对这忽然飞现的长蛇来说,那也太小了,就好似大老虎要进老鼠洞一般,这不,这蛇还想像平日一样钻入这个本来对他来说足够宽敞的洞穴,却撞了个晕乎,撞得这面崖壁几乎整面破碎。
他自己也破了皮,流着血合着碎石掉落到底下长河里,溅起漫天高的水花。
这处平日可以尽情游的大河也一样,现在都成小河了。
这条掉下水中却还在变大变长的白蛇翻滚中又一头撞上河水另一头的山壁,就在水下“砰”闷闷的一声,凿出了个大洞。
知道两边都有山壁,白蛇便不再两边冲突,只在河水中央,疼得痉挛翻滚不休。
他身上带着寒意带着电光,终于不再变大之后,河水被他染成粉色寒冰,却又被蔓延开去蛛网般的闪烁雷光电成齑粉随水流走。
如此反复再三,河水才得以平静如昔。
却不是那蛇终于走开,而是沉入了河底,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星子透过顶上两座山头的缝隙,落下几点光芒飘散在这条乌黑的长河里。
先是第一柄利剑似的骨刺从水下破开了平静的水面,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几支离得老远在不同河段立起,随着骨刺在河面上升高,一个巨大的阴影在水下升起,愈发接近水面。长长的一条,望不见头尾在哪。
月光洒落,那些骨刺也露出了真面目,统共六根骨刺,打头的那一根最为粗,这些漆黑无光的骨刺经由一层仿佛透明冰凌织就而成肉膜相互连接,骨刺立起时,展开的肉膜远见若粉色鱼鳍。近了才清晰可见叶脉般的血脉,由粗到细,从蛇身一直到生长到锯齿般的肉膜。骨刺若收起,便服服帖帖地贴着蛇身,仿佛一道泛红的黑色纹路刺在蛇背上。
是一条巨大的白蛇从水下浮起,但又似乎不是,那蛇头除了有尖锐的骨刺,竟还长着两个小小地初露的角,就在摄人的蛇瞳上方,肉色的角还看不出什幺来,但这蛇似乎觉得不适,甩了好几下脑袋。又高高的昂起头,金色的兽瞳几乎将这一处照亮,他再弯下脑袋来看向水里,才晓得自己脑袋上多了两个怪的物件。
他现在身上依旧哪一处都是疼,却比之前好太多。新的躯体力量十足,已经开始找回那些随水流走的血液,猩红的星点从遥远下游被召回来,并入长蛇体内。
而心上的疼,开始刺痛得他双目血红。压抑过后的仇恨,跟新生的躯体一样,更加庞大。
都怪那该死的道士,一定是被那些该死的道士抓走了,常朝槿一定还活着!银莲不会坐看饲主被害!
一下子是惶恐,一下子是恨怒。
也是他思虑不周,不知道人的贪婪,不知道就连修仙者,都这幺贪得无厌。
他总是嗅到血和仙子花的味道。
不能想象朝槿是哪里受伤了。会被拘在哪里。会不会被发现腹中的银莲。
还他的朝槿!
他也要他们付出代价!
可遥远的出生地不知为何,一直有回响在他意识中波动。似在唤他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