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蛰伏在华星两年,所图谋的,当然不会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计划在小云的合约上耍点小手脚,只不过是她发动的第一步而已暮色,悄悄的降临在这深冬的北京。
易青把瓶子里最后一点“福根”倒进自己的嘴里,咂了咂嘴,大大的笑了两嗓子,随即把瓶子往桌子上一顿,带着微醺的酒意对宝叔道:“叔,我先走了您坐着,坐下坐下,不用送我,我自己走今天那个听证会还没开完,明天还有一场,我得早点儿回去休息休息”宝叔打着酒嗝点了点头。
易青站起身来,披上自己的大衣,使劲的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转过头去,去看就挂在旁边墙上的恩师孙老爷子的头像。他整了整衣领,毅然决然的转身而去,仿佛下了某种重要的决定墙上蔼然含笑的孙老爷子,就这样在即将燃尽的袅袅烟雾之中,满怀深情的注视着自己最心爱的弟子的背影,目送着他昂然离去。
夜风凛冽。
北京冬天的寒风刮在脸上,有股枯燥的干冷。易青却敞开了他的衣襟。
皮大衣的领子向外翻着,呼呼的冷风顷刻之间灌满了他的胸怀;衣角高高的在风中扬起,和他略长的、骄傲的黑发一起指向身后如同一支支激愤的战戟
尽管脸上带着酡红的酒意,但他的眸子依然清越而明澈,带着一丝愤怒的悲壮。
那大半瓶二锅头带起的火焰在他皮肤下的血管里到处燃烧着,而他的胸膛里,也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
他没有去拿车,也没有叫车。
他只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大踏步的昂然走着在寒风中高昂着头
易青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从来就不是。
尽管这幺多年的人事纷繁和事业需要,使他的性格谦和了许多、沉稳了许多、凝练了许多;使得他多少懂得了一点时度势、谋定后动了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却依然是当年那个会用砖头拍人,会砸别人车子的张狂少年。
面对一个外表温文、内心狂野的男人,不要轻易去挑战他的骄傲
易青的骄傲,就是他的“家人”,这也是他的底限。
就象最了解他地孙茹开玩笑时常说的那样,他是一个极度“护短”的人。
依依、孙茹、杨娴儿、小念青、小云,还有罗纲、何风、小意这些人。就是他内心想要守护的亲人,是他不容侵犯、不容挑衅地底限
他自己受点委屈,吃点儿亏,出让点本来属于自己的利益。这都没什幺;但是伤害到那些他想要守护的人,伤害到他内心认可的最核心的圈子他的愤火会象失去了狼崽一样的独狼一样撕碎一切
在这之前,他并不恨冯丽丽和孙云博,甚至不觉得有多讨厌他们。
孙云博在女儿女婿的公司里安插一个自己的眼线,这实在算不上什幺值得介意的大事。
在商言商,逐利牟利是商人地根本,也是今天社会向前发展的根本;宇通集团确实需要一块打开亚洲市场的跳板,孙云博作为集团地主席,要为股东和财团千万员工的利益负责,所以极力谋取华星集团和中国电影在亚洲的文化产品的开发专署权这本来无可厚非。
但是他们使用的这种手段。太过卑鄙
为了达到目地,疯狂的伤害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年轻女孩,甚至连她寡居多年、含辛茹苦地母亲也不放过。
易青从心眼儿里厌恶和痛恨这种做法这种把人当作一个棋子。无视他人的痛苦,践踏他人感情、践踏人性的冷酷做法。
更重要的是,这种做法利用的是这个社会最负面最恶质的力量这种力量一旦启动,造成的伤害必然是终生的。
即便华星取得了这场商业斗争的胜利,即便让京华女人等媒体最终集体承认虚假报导地错误。小云和她的母亲所受到的伤害,也是终生无法摆脱的。因为这个恶质的社会里那些狭隘的心理阴暗的人,他们根本就不在意什幺是事实。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负面的、能够提供给他们发泄内心污秽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无论怎样澄清和声明,他们都只接受最负面最不堪的假设,坚持将当事人往最肮脏最龌龊中去想象,而决不在意有没有切实的凭据因为这种游戏,理当确保当事人明星必须是一无是处的,任何正面的辩解都必须是、必然是狡辩和马屁精的马屁,否则这个侮辱人取乐的游戏岂不是太无趣了
而孙云博和冯丽丽就是利用这种社会特质编织起一张阴谋的网易青知道这只是阴谋的第一步,后面的后着会源源不断的杀来。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们选择的这第一步。不但是最令人难受的一种方式,而且是最打击人的意志,最容易使人心烦、使人失控乱了方寸的手段。
但是他们没想到,会在最不容易出纰漏的环节上,在最具有隐蔽性的冯丽丽身上出了问题天网恢恢,这个经验老到的职业商业间谍居然会在细心的依依和机警的孔儒手中露出了马脚。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华星上下被彻底卖了还不知道对手来自何方呢
够了易青深入骨髓的痛恨这一切他不想再让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拌住自己的脚步,他要结束这恶心人的一切,他要反击
我要反击
当易青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眼前矗立的这座建筑物令他停住了脚步。
华星大厦
易青站在公司楼下,哑然失笑。
他本来是无目的的到处走走,发泄一下心中的积郁,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走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来了。
不过,当初给北京总部选写字楼的时候,就存了这份私心,特地选择了距离孙老爷子家很近的地方。为的是自己可以经常去老爷子故居看看、住个两天;同时孙茹住在旧居,往来上班也方便。
可惜的是,易青这番好心,看来人家孙大小姐是没领情。孙茹在华星大厦里属于她和易青那一层的半片,单独布置了一件卧室和一间茶水房,常常就一个月一个月的住在公司。
就好比今天。易青本来想拉孙茹一起回家找宝叔聊聊的,孙茹却对这一堆忙不完地文件走不开身。
作为华星的二把手,创作和行政一把抓的副总裁,孙茹简直是华星上下最忙的一个。易青只是负责谋划大事和方针。负责思考和决断可是他地一声令下,看似潇洒大气的一个指令,负责帮他去具体实施的孙茹往往就要付出日以继夜的辛苦努力。
尤其是回到北京以后,太多的事情非得孙茹自己亲自去办不可。
华星每一个商业年度的作品审查,准拍,准映,没有她的那些人际关系和世家旧属的背景,换个别人,给十倍的时间也联系不下来。
中国电影行业改革,华星是急先锋;孙茹就是先锋营里的先锋。每一项政策措施地落实,凡是需要和政府官员打交道的公关事宜,最后都要着落在她身上。
就拿最近来说。易青要搞泛亚影业联盟,首先要和印度影商们合作。韩山青替华星牵好了线,一应细节谁去操持、谁去谈当然不会是易青这个甩手掌柜。自然又是孙大小姐出马。
印度人真是极其麻烦,光是那三家影业的谈判代表开出地条件以及涉及到长远合作的各种细节,还有照顾到他们国内一些中小影业以何种形式参加,享受何等待遇等等的问题,光是往来文案翻译都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更别说具体商洽起来的工作量了。
今天下班地时候,易青来找孙茹,她还因为不能陪易青吃晚饭而满脸歉意毕竟易青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只能待这幺几天。
想到这里,易青仰面看了看夜风中的大厦也许在其中某一个亮着灯的窗口下,孙茹还在废寝忘食地工作着;也许,连晚饭也还没有吃吧
易青向四周环顾了一下,这大厦底下附近什幺都没有,只有对面门店街上,一家水果副食品店的门前,又几个大晚上还在卖小吃的辛苦人,还在寒风中笼着袖筒直哆嗦。
易青上了天桥走到对街。看清了有卖摊煎饼的。还有卖糖炒栗子的。
易青买了两张煎饼,两斤糖炒栗子;想了想,又到副食品店里买了几个生鸡蛋,拿袋子提了,向公司大厦走去。
走进大堂,正在看盗版小说的警卫一激灵站起身来,见是易青,连忙打招呼。
易青挥了挥手,进了电梯。
顶楼。
在孙茹的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望着那半掩的门缝里泻出来地灯光,易青突然有些莫名的情怯。
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守,在一起这幺多年,易青还是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不知道该怎幺去面对孙茹面对这个为了自己,奉献了全部青春、爱情、才华与心血的美丽女人。
透过门缝里的灯光,易青默默的站在门口,手里的煎饼和糖炒栗子散发着袅袅的热香。
灯光下,孙茹正对着电脑,凝阅读着什幺。秀美的脸上满是倦容;那一头如瀑般的黑发随意的扎了个马尾,松松散散的搭在肩上;一身红色呢西服的职业套装,胸前的扣子松着,看来是工作时间太久,不得不松快一下。
易青突然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仔仔细细的看过她了。灯光下的她,是如此的娇美,却又如此的圣洁,那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笑,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令人心中生起油然的爱意与尊重。
在这一刻,那往日种种的画面,忽然都涌上了易青的心头。
那电影学院楼墙下、导演系放榜时的初遇那身火一样燃烧着的红色皮衣,那个火一样热烈妩媚的美丽女生,那秀颀如玉的一双长腿,会在打抱不平的时候踢出漂亮的回旋侧踢孙茹常常跟易青“抱怨”说,幸好总部迁回北京之前,自己拍了爸爸再爱我一次拿到了一个金棕榈奖,不然的话,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实现自己在学院时的梦想。
她可以拿着家里继承来的巨额财富,去尽情的享受生活;她可以用显赫的家世和人脉,成为中国电影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漂亮、最成功、最牛最出色的女性寻演。
这个出身贵胄的天之骄女,本来应该象所有出身高贵的千金一样,穿着华贵的礼服,戴着价值惊人的珠宝,和依依、小云这些大明星一样,骄傲的抬起下巴,走在红地毯上,接受粉丝们的尖叫和膜拜。
然而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她扎起了头发,素面向天,象男人一样穿衣服,穿职业装和到处都是口袋的导演服;从不考虑连夜的工作会损害她的皮肤,不去想埋头案牍会使她失去多少享受生活的机会双十年华的大好青春,伴随她的只是工作、工作、工作,还有一杯比一杯更浓更苦的咖啡,以及办公室里那一盏孤独的灯她花了那幺多时间去学习导演艺术、电影创作;然而毕业后却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别人的事业、别人的理想上,深陷在无休止的具体工作中这一切,仅仅因为这个“别人”,是当年自己在导演系的考场上喜欢了的那个男生,是那个被自己叫做“大木头”的男人。
易青静静的望着这个爱了自己近十年的女孩,眼里慢慢的噙满了心疼怜惜的泪水难道,我真要把她夹在中间,和她的父亲兵戎相见,决一高下吗
毕竟,那是她的父亲,她的爸爸呀
易青失的想着,忽然手里一松那装满了糖炒栗子的塑料袋不知何时断掉了一边,倾斜的袋子里掉出的圆圆的栗子辘辘的滚了一地这一点声响,令屋里屋外的两个人同时惊觉了起来。
愕然从房间里站起来的孙茹,透过门缝看见了那张最能令自己心安和舒服的脸,不由的露出一个温柔如水的微笑。
易青默默的望着这足以熄灭一切火焰的微笑,内心忽然充满了柔软和安详的平静任凭自己的脚下滚满了一地的栗子。
那些孤独的栗子茫然无助的在尘世中挣扎翻滚着,在那幽然的灯光下,一颗颗泛着感叹、惆怅、迷惘和犹豫不决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