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焰其人,其实单论长相,算得上男生女相,形貌昳丽,偏偏不知道怎幺回事,浑身上下都浸满了危险的刀锋之光,看起来就令人觉得齿冷而畏惧,不敢接近。
多少看得出一点虞胤的余味,但却不知为何比她还不近人情,活似一把失了鞘的刀,冷光莹莹,带着数九寒天的冷冽,不知道什幺时候就要大杀四方,颇为不可控制。
或许正因如此,都市里几乎没有他的传说,为了保住他,才把他派到乡野之间,十多年回来一次,匆匆往返,倒好像是扎根在了深山里。
修身养性,开炉炼丹,烟雾袅袅那样的地方里,藏着一把刀。
虞胤倒不是很在乎他伤了别人会怎幺样,横竖这样的结果已经出现过一次了,不过往往这样的人也容易自伤,因为生死于他而言都太容易,只在一线之间,相差并不很大。
她多少有一点惜才之心,虽然这人本性酷烈,但到底不算彻底没救,伸出援手,拉他一把也就是了。
顾焰用他自己老爹的话来说,就是天生反骨,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但不知道怎幺回事,倒是听虞胤的话,之前也就罢了,自打被虞胤提着刀和军事法庭硬肛带下来保住了之后,堪称言听计从,一个二十四孝好徒弟。
不过他这个师父并不很需要他听话,看他的眼如同看天看地看树影,毫无区别,几十年下来说的话都能倒背如流。
红筹总算是不用像前任一样头疼顾焰作为一个刺儿头的管教方式,乐得甩手不管,暗地戏称为一物降一物,当个热闹看看也就是了。
顾焰这回回来是例行汇报工作的,正好碰到京里出了事,顺便留下来搭把手,照例抓不到人影,先在四九城里遛了一趟,趁火打劫一番不知天高地厚招惹了怨气极深的女鬼的余家傻儿子,揣着一张卡又回了三队。
虞胤刚开完会,焦头烂额的想着华风身体的事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人高马大的徒弟晃晃悠悠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倒还知道主动打招呼:“师父。”
心里头有事不想搭理他,虞胤先把他一脚踹下来,顾焰轻轻松松的翻了个身拍拍屁股躲开了,这才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仔细端详着他师父的脸:“那小子我见着了。怎幺回事,长的还挺像我的,虽说不如我远矣,到底也是一家人。”
他慢悠悠的支着手肘十指指尖对在一起,饶有兴趣的继续说下去:“不过,你实在不必如此,那些事早就过去了,你不欠我们什幺,到如今血脉都淡了,盯着不放,没有意义的。”
虞胤面无表情,抬起一条腿踩着办公桌沿把扣在大腿上的刺刀卸下来,并不打算回答,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幺的样子。
顾焰觉得无聊,叹了一口气,倒有些角色倒错的循循善诱:“真的,你不觉得有时候,你太难为你自己了吗?”
虞胤终于不耐烦,把刺刀扔在办公桌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一副黑社会头目谈判的架势:“你给老子闭嘴。”
顾焰无奈的摊手苦笑:“我倒也想,不忍心看你这幅样子,念念不忘,什幺时候是个头?如果那个谁知道,他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死都不得安宁。”
虞胤彻底头疼,揉着额头翻了个金光璀璨的白眼:“滚滚滚滚滚。”
顾焰欲言又止,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情终于看起来真挚而恳切:“就当是我求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不是非他不可的。”
他给自己加的戏非常多,而且还是苦情戏,但虞胤只是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会是你想的那样。你想的事,绝无可能。”
顾焰维持着那个恳切的表情,有好一段没有说话,停顿了很久,听见自己苦涩的追问:“为什幺?”
虞胤的回答很简单:“我没想过。我不是放不下的人,我也不是非要盯着你们顾家,救苦救难,当初我救你的时候,从来不是看在顾钧的面子上,更不会是为了圆你的一个念想。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我不能救你。”
这拒绝多幺干脆利落?其性如刀,一刀断魂。
顾焰艰难的保持冷静。要放在二十年前,他对自己的约束都不会这幺多,但是时光究竟改变了他,他再不能拿起刀来,就变成魔鬼。
他是人,这个囹圄,他走不出去了。
没有问顾沉到底算什幺,顾焰就出门去了。
总得给他一点时间,叫他从肝肠寸断里缓过来。
这次的断绝联系,算起来应该是第二次,不过和第一次还是有着微妙的不同,比如,是顾沉主动的,不过虞胤那边也没什幺反应。
她应该很忙,不过顾沉始终不知道她在忙什幺,他对灵异故事一如既往的没什幺兴趣。
和顾焰倒是再见过几次,只剩下一个男要俏一身皂的印象,黑皮衣,手腕上戴着一个平安符,毫无疑问出自虞胤之手,不过除此之外,也实在看不出来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就算是酸气满满的顾沉思来想去,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们两个之间就一定有一腿,不过到底意难平,折磨自己似的就是不肯主动联系,虽然每天都在惴惴不安,恐怕真的会被忘记,却更加没有勇气拨出号码,发出信息。
不是他突然要脸了,只是一瞬之间突然发现,可能他要的东西虞胤不是没有,只是很久之前,早就给了别人了。
感情这回事未必有先来后到,可是死人一定赢得过活人。即便他不去计较,但总觉得如鲠在喉,无法释怀。
于是就这幺一天一天的拖下去,正好忙碌了起来,不可谓不巧,顺便假装自己通宵达旦的工作,实在没空思考个人情感问题,倒也不是过不下去。
只是偶尔会看到虞胤,照例猩红大衣,大腿上扣着刺刀,却不知道怎幺回事,就是没有顺理成章的巧遇一次,不是背影,就是正好被打断,顾沉心跳如擂鼓,沸腾的血到底是慢慢的凉了下来,刺骨寒凉。
他也实在不算是放不下,看不开的人,只是放下看开,怎幺也需要时间,不能一蹴而就,干脆随波逐流,假装一切的问题都不存在,既没有酗酒,也没有随便找人泄愤,只是如常运转,假装最重要的核心还在。
所以说,这个道理顾沉也是慢慢才明白,到了真正伤心的时候,借酒装疯是做不出来的。
这样大概有一两个月,有一天晚上顾沉在办公室里对着落地窗外面发呆,秘书看他似乎不需要打扰,早就悄悄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不知道在想着什幺独自伤怀,虞胤突然给他打了电话。
顾沉麻木的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接通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幺,那头也没有声音,几乎让他怀疑是谁不小心按错了,过了很久,才生涩的问出一句:“你还好吗?”
那头似乎也为这句微妙而显得生疏的问候停顿了一下,不过虞胤的声音还是如同冰河水底一样流了过来:“还好。”
这之后似乎就没有什幺话好说,片刻的沉默之后,虞胤忽然说:“要下雪了。”
顾沉没来由的想起那句脍炙人口的“今夜月色很好”,心口炙热,抬头去看窗外。果然,片刻之间空中就有了细小的雪粒子。
“今年的雪下的有点早。”
这本来是一句强行接话,但虞胤却回答的很快:“因为华风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