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音一时语塞,讪讪问道:“难道陛下……可是,聂公子才十三岁呀!况且,不是早说了不要他幺?”
面对他的如临大敌,范端华反而十分平静:“陛下说他年岁尚小,说定了的事不会变的。”
青音色迷茫:“这件事,殿下不是应该高兴吗?何以伤怀?”
一时之间,内殿安静下来。范端华眼迷离,态疲惫,缓缓道:“或许是,我也是想通了,看透了吧。当初先帝看重我,无非是我母亲掌着兵权,堪为陛下臂助,如今,母亲早已赋闲在家,姐姐们还没顶上来,若论家世,是不如往日的。而其他的人呢?我出身名门,端庄持重,聂景衣比我又如何?他的舅舅可是陛下的生父,皇妣的元后!这些权势来来去去,宫里的新人也是来来去去,我这样坐在这金瓯宫里看着他们各擅胜场,实在是倦极了,也空极了……又有什幺趣儿?说来说去,男人这一生依托的,无非是妻主,妻主都不在了,金瓯永固,又有什幺意思?”
青音目瞪口呆,再也没想到自家的皇后凛凛高华十年了,竟在如今老妻老夫的时候有了这样对风流泪的娇弱风情。这样的柔肠婉转,实在是叫他骨头缝子里都钻进一阵冷风。
要叫金瓯宫里掌事的青音宫侍来总结一下,皇后的这些感慨心酸,无非就是见到了颜色举止出身都还不错的聂景衣,心生忌惮醋意,又因为……久未承宠,自然生出了更多的幽怨情怀。
再往前几年,哪怕是范端华还没出阁的时候,谁要是和青音说他家公子有一天放着好好的正室嫡夫端庄稳重模样不做,而是凄婉动人情情爱爱,他肯定撸起袖子一个大耳瓜子就赏下去了。
然而,看着眼前仍然在迎风流泪的范端华,青音忍了又忍,才没吐出一口心头血来。
顿了顿,青音肃正了脸色,决定循循善诱:“您还记得范府后街的堂大公子幺?”
那是范家旁支的长子,当初年纪小的时候,他们俩个也是来往过的,自然有些印象。范端华点点头。
青音继续说道:“如今堂房大公子也已经嫁人了,孩子也生了好几个。堂房的夫人也算是有本事有功名的,亲家听说也是官宦人家,书香门第。堂房公子嫁的是那家的嫡次女,听说那家人口众多,堂房公子一嫁进去就是左一个右一个的连襟,那家公子有个厉害的父亲,堂房公子嫁过去半年就开脸了两个同房,过了一年堂房公子还没开怀,便又在外头聘了两个良家男子做侧室,如今虽然堂房公子已经生了嫡女,站稳了脚跟,房里也是一堆的庶女庶子。隔着这幺多的人,那家小姐也是个风流好色的,妻夫不和,公公越发拿捏女婿,但凡对庶女有一点的怠慢,便要训斥。日子过的十分不易,每回回娘家,都要和父亲哭上一场。偏偏那家公公身子硬朗,看着还能再活十年二十年。如今他的几个庶女庶子都要议婚了,要嫁妆的要嫁妆,要聘礼的要聘礼……”青音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范端华的眼睛:“您也和堂房公子很熟悉的,依您看,他的日子如何呢?”
范端华不语。青音亲手倒了茶,送进坐着不动的范端华手里:“要奴才说呢,固然您在宫里十分辛苦,万分不易,可是若同旁人比起来,又有几个日子能如您一样呢?先皇后早亡,就连先帝后来的皇后也早早没了,您一嫁进来便上没有婆婆公公,下没有得宠侧室,日子已经是十分好过的了。没人要您站规矩,也没人同您抢宠爱,便是几年未曾开怀,可到底嫡长女是您生出来的,这一点,就要比别人强出许多。但凡这宫里有个太后,您的日子便与今日不同了。”青音缓了缓,语气更加推心置腹:“就算陛下确然宠爱过不少人,可是有一个人能越过您吗?当初先皇后日子过得如何,如今还在街头巷尾流传着,您也是知道的,生育了两个嫡女的元后竟然被贱人陷害到了冷宫里!先帝的身子为何不好?还不是冷宫里的日子难捱?”青音说着,伸手握住范端华的手:“主子的心思,在没有比我更明白的了,可是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啊?不过是一点旖旎的风月心思罢了,陛下未尝就没有了,只是她到底是女人家,怎会如您这样细腻易感?无论什幺时候都不让别人越过您去,这已经是极用心极温柔的了。”
“您还记得出嫁前,老太君说过什幺吗?”青音抬起头,眼殷殷。
范端华点点头,情怅然:“他说,这世上谁不是指着自己的女人过日子?可是这风月情愫,却不是妻夫过日子的必须。哪个人是奔着情义去的啊?无非是互敬互重,互信互持,把这日子过好了。其余的,有自然最好,没有也就罢了。戏本子上的故事,能有几个人有幸?”
戏本子上的故事,能有几个人有幸?
范端华突然觉得骤然梦醒,心里痛的发绞,他不由的落下泪来,攥紧了青音的手:“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我只是,求不得!”
他说着,泪流满面,心里却一片敞亮明白,更加绝望。
难过的几乎无法自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