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端华起初听着还觉得对不上,待到苏舜带着笑意看过来,后背顿时起了冷汗。
这些事情他也是听过不少。大户人家的主夫庶务繁忙,乳父日日夜夜都待在孩子身边近身伺候照顾,若是想扭转孩子心性,隔绝父女情分,真是再容易也不过的,更有甚者,把孩子教得将乳父当成爹爹,这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前朝灵帝被自己的乳父所惑,竟罔顾人伦将乳父立为皇贵君,更是淫乱后宫,一家子都不清不楚不干不净,本朝开国不过五朝,此时这些腌臜事仍是历历在目。
虽然如今他眼下后宫里定不会有这等事情,苏舜也只是举了个尤其严重的例子,然而范端华已经懂了她想说的是什幺了。
于是他顿时收了脸上那一抹轻笑,郑重道:“陛下说的是,微臣定会仔细盯着的。究竟是太女身边之人,轻忽不得。”
苏舜点点头,平静道:“待得烨儿大些了断了奶,就将这几个乳父都打发出金瓯宫,妥善安置了,也免得再有什幺不好。身边的常随伴读你也都要仔细着。”
“打发出去?”范端华挑起眉:“可宫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何况……”
苏舜笑笑:“这你不用担心,过些日子朕就下一道旨意,定了这乳父的规矩。”
说起来她早就对自己的乳父感到不满了,不过奴仆罢了,仗着奶了皇帝,竟然就权势逼人。这一些事范端华也是知道的,半月前苏舜的奶姐还和朝中大臣争抢一柄玉如意,为此被人打断了腿,苏舜的乳父还为此进宫找他哭诉过。
也着实是不像话了,怨不得苏舜看不下去。按着在朝政上的雷霆手段,血雨腥风,对着这根深蒂固的规矩,苏舜已是十分和风细雨,给了颜面了。
当即,范端华也没再说什幺就答应了。
自这日后一连好几日苏舜都只歇在金瓯宫,自有些人等不得了,急了。
这一日华灯初上,苏舜才和范端华手谈完一局,宝鼎烹茶烟尚绿,殿内正中的紫铜鎏金博山香炉里散发着丝丝缕缕舒缓的白檀香气,烟雾四散,贴地游走满殿。
苏舜歪着脸靠在引枕上审视着还未收走的棋子,饶有兴味:“这局虽是端华输了,这棋路却是极妙的,有几手巧思,朕犹不及。”
范端华闻言,倒是嗔了她一眼:“陛下惯是会哄微臣的,杀得微臣丢盔弃甲还要来夸人,可是要微臣自认技不如人再不和陛下下棋才满意?”
苏舜近日只是处理些不打紧的事情,再回来逗逗女儿,心满意足,从里到外都柔和的不得了,再加上两人少年夫妻从来恩爱,范端华多少不做的事都在她面前做尽了,被惯得撒娇撒痴,很有一番别味的风情。
闻言倒也不恼,笑笑在他脸上看了一遍,方说了一句:“夫君何必自谦,若说起丢盔弃甲……还有谁人能让朕更满意?这般妄自菲薄,可是不好。口是心非,就该好好验验。”
范端华还有什幺不明白的,见自己只说了一句正经话就被她这样取笑,登时脸红了一片,羞怒道:“胡说什幺,青天朗日的!”
说罢就扭了身背对着苏舜坐着,赌着气再也不肯看她一眼。
苏舜正在开怀大笑之时,门口犹犹豫豫蹭进来一个宫侍,毕恭毕敬行了礼,怯怯弱弱道:“启禀陛下,启禀殿下,季侍君宫里来人说是季侍君病了,烧得糊涂,求见陛下。”
苏舜顿时收了所有笑意,冷冷的看着显然极不情愿进来传话的小宫侍,一言不发。
范端华也没了玩闹之心,目光沉沉回身看了一眼苏舜,同样什幺都没有说。
过了片刻,苏舜理了理垂下的发丝,淡淡冷冷道:“既是病了,请太医开方子就是,叫朕做什幺?传朕的口谕,既是病了便该修养才是,近日也就不用出门了。”
竟是禁了足。
小宫侍又唯唯诺诺的出去了。范端华看着没什幺波动的苏舜,叹了一声:“他虽不知礼数,却也在所难免,陛下不必生气动怒。”
苏舜执起他的手,笑笑:“不懂礼数就是要吃亏的,来你这金瓯宫叫人,将你当成什幺了?难不成朕还要伙同他打你的脸幺?”
范端华垂首,顿了片刻才说道:“陛下为了微臣做的事情,微臣都知晓。于此,微臣心中有个计较久矣,如今也就说了……那圣使容颜不俗,品质端方高洁,又是这样大吉的命格,若是待在山上一辈子岂不可惜?不若迎进宫来……”
话没说完,他就停住了,抬头看向苏舜。见她只是若有所思,并未生气,不由惴惴不安。
他终究是妄自揣测了圣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