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手,也没有震怒,甚至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动,男人略略垂眸,原处的流萤随着寂寥又平静的风无序飞舞,安静得,好似方才那咄咄逼人的话从未存在过。
“…抱歉。”
终还是略略回过来的雩岑主动打破了两人的沉寂,“玉清真。”
她深吸一气平静地站起,抬眸望向男人的目光不偏不倚,而这次躲闪的,却变成了他:
“既是如此,我们之间,大概也不必再谈了。”
“喜服之事,为我个人之私,您撼斡十重天乃至于整个叁清,又何至于与我这等小仙纠缠…实是不值。”
微敛的杏眸顿了顿,继道:“包裹之物,乃我在人族所交所见之友的赠物遗物,无论在否,雩岑只怕此生无见,惟愿留个念想…”
“若尊执意,那我也不强求,故人念在心中,身外之物无知,还愿您拿去能妥善处置…往后之事,也不知天枢有无为您转达,倒也未可,我也不烦此刻再多说一句——”
“我已联了昆仑去处,还请玉清真行个方便,往后只望不再拖累。”
“…我不同意。”
那低沉的声音轻得仿佛融化在风里,却笃定不移。
“我不是在跟您商量。”雩岑平静道:“只是告知。”
“毕竟您千年前渡我养我有恩,送我去昆仑亦是能让我有了在这上下界生存的能力,我为之前年少不懂事犯下的错桩桩件件与您诚恳道歉,也很感激真当初幻作黑豹护我之恩…”
“只是这恩太多太大,恐怕我此生都报答不尽——”
“那你又为何要走!”高大的身影终是隐忍不住地站起,高大阴影将她整个人都全然罩在了内里,连带着几分急促的压迫。
“所以只能用命来还。”
两人的目光交汇,玄拓的目光气势压人,流露出的杀意和愤恨就连战场上的魔族恐都忌惮几分,雩岑却毫不畏惧地将小脸抬起,紧攥的小手抱着那件刺目的喜衣:
“我曾许诺过的事永远不变。”
“若你想要,若你需要…”
“可我的思想我的情感终是属于我自己的…但我愿意将我的命偿给你,无论何时。”她惨淡地笑了笑:“你需要吗?”
“那现在就拿去。”
小手被钳制般地强行扭紧,怀中喜服猝然掉在地上,雩岑甚至顾不得那几乎要将骨头扭断的疼痛屈身去捡,却被对方又钳住另一只手,强行拉近,牢牢桎梏在胸前。
“你在说谎!”男人咬牙吼道。
“……”
“昆仑便根本没有给你回信!”
“…那又如何?我早便告知!若是颦瑶——”
“你以为呢?”那力度之大,疼痛地几乎将她捏碎,雩岑忍不住不适地微微皱了皱眉头,男人有些后知后觉懊悔地松了松,却还是依旧将她钳在怀中:“那封信根本就没送出去!而是送到了我这里!”
“你…!”
“还有你所倚赖的那只小彩雀…就算她尚在昆仑,恐怕也收不了你的信。”
雩岑眉头一皱,便听玄拓又道:“她为着你嫁濯黎的事笃定你是被迫,想着去少阳府闹事之前便被西王母打晕了去,现下用着囚阵暂时阵压,还在昏迷之时封去了她的大半灵力…”
“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现下出来了,又怎能在零随杀你时护你?!”
“只有这!只有清微府!也只有我玄拓,现下能保你平安!”男人几乎气昏了脑袋:“你明知晓出去就是一条死路,为何还要如此!”
“那我也要走!”
雩岑咬着牙挣扎道:“你放开!”
“总归我到底也是个死,你若是不甘,现下便杀了我,也好偿了我们之间的人情!”
近乎是手脚并用般企图从这般强硬的束缚中挣脱,小姑娘愤愤:“你若是这般想管我,那大可从当年就将我养在府中,不必送走——”
“若是你这般想管我,也不该任由他人言语手脚欺凌,也不该将我丢在昆仑千年,到头却又冠冕堂皇插上一脚!”
“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过激的小脸几乎因竭力的嘶吼涨得通红,嗜着的怨恨与愤怒几乎要溢出双眸:“玄拓!你凭什么!”
雩岑曾以为自己早便不恨了。
就像是过眼云烟,做了那么个漫长而又太过伤情的梦。
她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思想,自己想要的东西与一切——
那何必又要捡起过往的遗憾与仇恨自找为难。
或许说…她从没有觉得自己恨过。
可她,就是恨啊。
又恨又怨。
倘若无人在她葬身于火海之时拉上一把,又何谈在她安好时故作无事地锦上添花?
她终究…无法接受。
她其实一直是恨的。
恨玄拓,恨叁清,恨那流言蜚语带来的一切,恨颦瑶为何不早些出现,恨那些欺辱过她的小仙——
更恨自己。
“…玄拓,我恨你!”
真的…很恨很恨……
她恨自己什么呢?
…或许自己这么多年,终究还是不敢触碰也太过小心翼翼的保存自己那一份过期的爱,至始至终也没有抛掉。
挣脱出来的双手费尽力道毫无余力地凶狠地捶打着男人上身的每一处肌肤,直至双手被震麻,直至那咬着的银牙几乎已然酸涩了,在她竭力之时又一次强行将她揽进怀中的,却还是那个沙包一样的男人。
默不作声。
仿佛是玄拓一贯的风格。
“我恨你。”
别过头去的小脸却遏制不住那与愤怒同而奔流的心酸,也许她真的只是为自己的过往难过流泪,杏眸却止不住地一滴滴掉下泪来。
“…我知道。”
然之后,便再无言语。
对方做的无论何事也好,甚至对于她,也从来也不解释半分。
或许在一个毫无情商的武将眼里,错了便就是错了,肆意若文官逞口舌言语辩护,便是毫无担当,但若是认罚,一切语言的苍白无色也改变不了什么,为何又要辩解。
简直是毫无情商的逻辑。
却又偏偏诡辩地被一个沉默寡言的武痴用到极致。
在短暂的相拥片刻之后,雩岑吸了吸鼻子,强行遏制住眼泪,有些疏离地转过脸去擦了擦脸上的泪,鼻音浓重道:“…我明日便离开。”
“……”
“我若依旧不许呢?”
“那我便自尽。”雩岑咬牙狠道:“若是玉清真要我的命,今日便可……”
“你又何苦故意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
玄拓姿态有些僵硬地轻咳两声,终是服软道:“阿岑…岑儿,陪我坐一坐罢。”
“……”
雩岑僵在原地,却看着男人已然主动坐在原地,又拿起那酒坛,却没有再斟在碗中,而是仰面浇了下来,畅快地张着口任凭那酒液浸透上身的每一处衣袍。
侵入玄色衣袍的酒香或也同时掩盖了那已然浅浅浸透衣料的血腥气息。
僵持不下,雩岑终还是低着头,满是疲态地坐回了原地。
两人好似一见面,不是沉默便只有争吵。
玄拓变成黑豹那口不能言的时候,那或许是两人最为和平且欢乐的时光。
“我若陪你,明日就能走了吗?”
男人却是不言,只是一味的任凭烈酒挥洒。
雩岑垂眸,浅照的月色下,一盘已然凉透的甜糕氤氲着夜色的余温,却莫名令她感觉有些熟悉,然顿了顿,她还是主动拿起一块甜糕,用手细细地掰成一块一块,一点一点令其缓慢的融化在嘴里。
熟悉的甜香。
仿佛将她带回了那时尚在清微府的时光。
她喜好甜食,一个服侍她的仙婢便见此特意找茬,每日只提供茶饮,故意将送来的那些甜糕甜点给推了去,于是一日清微府宴请,她便偷偷摸摸拿了一块早已准备扔掉的糖糕藏在袖子里,待到夜深才敢躲在被子里一点一点掰成小块品尝。
甜糕并不好吃,甚至只有一些清淡的甜味,但却是她念了很久的东西。
这些或许玄拓都不知晓。
两人一个嚯嚯好酒,一个自顾低着头一点一点掰着甜糕,仿佛相隔了一个时空,却在男人砸完最后一个酒坛的当啷声中落下——
尚含着一口烈酒的唇舌便如此猝不及防侵入了她嚼了一般甜糕的小嘴。
“岑儿…岑儿——”
低沉的声音在两人口舌间呢喃。
“若你可以爱他,可以嫁他…可以爱那么多的人…为何不能爱一爱我呢?”
“爱我一次可好,再喜欢我一次…”
狂乱吻间,烈酒顺着那糕渣一齐滑入两人的喉咙,反应过来的雩岑皱着眉方想狠下心来推拒,心下暗趁着自己理应马上离开,然全身却突而像是被火星忽而点着的炸药桶一般,一种源于渴望的燥热仿若瞬间将她燃烧起来——
待到男人意乱间触碰到已然热得不像话的皮肤,小姑娘却已然像只被热水烫透的虾子,满脸潮红地颤抖着蜷缩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