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也不是一直都这般的…”努力维持形象的庄严终还是垮下脸来,表情中却是带着几分欣慰:“五年前,我救了一个小姑娘,后来便一夜老成了这般。”
“但并非老夫发牢骚的…我这般孑然,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早些与我的阿柔与昭儿早些相聚的好,救的那孩子命不该绝,虽说不多,但总归总换了她四十年的寿,也好在这人世间走上一遭。”
“…昭儿?…阿柔?……”老者提起这两个名字,就连浑浊的眼珠都仿佛瞬间柔和成一汪水。
“那是我的女儿和妻子。”
“若柔儿那时未曾难产…一尸两命,恐怕昭儿现下也有你这般高了…”说着说着,老者突而别过脸去,敛去了眼角的夺眶的泪花,眼睛显然有些红了,却还是故作玩笑道:“哈呀…人一老,就是容易掉眼泪。”
“说起来,这燕家繁盛自古许久,几百年前大都还读作平声的燕,例为古时国度的南燕北宛,不过这些年倒是不慎在意许多,读作飞燕的四声倒也有的,只不过这般想想倒是四声更衬得燕家武将豪迈——我当年在机楼遇见阿柔时,她还框我这燕柔其实是烟柔,我端端还想了好多日,这世上怎有这般好听的姓…”
“燕家想让最小的她嫁人或是联姻都好…燕家的男将军太多了,女中枭雄亦是一堆,可阿柔到底是燕家的血,或许也正因这般,我才能在机楼遇见逃家出来闯江湖的她。”
“……”
庄严说得几度哽咽,虽混乱得没有言语次序,但足以让她大概知晓其中的原委。
“那你理应是…燕骁的姑父?”
雩岑试图通过转移话题来缓解这厢低沉的情绪,庄严此前只不过说与燕家有些熟识,只不过她却没想到关系竟有到了这一层。
“阿柔是二十年前逃家与我私奔的,早便被燕家划去了名字,再者燕骁今年不过十七八,阿柔死的那年他还未出生,又何曾与他们家攀什么亲戚。”
略略缓和表情的老者摇了摇头,“或许我曾数千次想过,若是我与阿柔未曾相识,说不定她的命便不会…但我不悔,阿柔亦是……倘若这世间都与利益论处关系,那感情便更加可贵。”
“我曾想一了百了,但我答应阿柔也答应未出世的昭儿,要替她们多看一看这个世间,才好下去与她们交代。”
‘唰唰唰——’
窗外的瓢泼大雨随着电闪雷鸣倾盆而下,一时间,这世界仿若唯有雨声,也像是天公的泪,冲洗了这世间多少的红尘。
不知为何,望着庄严苍老的脸,雩岑却突而将另一张面孔与其重合——
傅溪。
易命…换命?!
雩岑突而惊起,却从未发现真实答案竟离着自己如此近。
上界无论是换命丹,还是易命术,通常都是以献祭之人的命与修为用作代价的,若庄严也曾为他人续了命,他大概是她头一个,见到给人续了命依旧活着的人!
若傅溪一定选择这条路要走的话,或许——
“喂喂喂!!!你连老头都下得去手,非礼啦!!!”
庄严一脸良家妇男的脆弱,可怜兮兮地反夺着自己的领子,却被大手劲的小姑娘像是打了鸡血般一把拽到了胸前。
“你若是再这样动手动脚我可要喊——!!!”
“你的术法…”轰隆的惊雷映照在黑色的瞳眸,雩岑背着光的洋笑的小脸在此刻庄严看来无比惊悚:“可不可以…”
“教教我呀?”
………
“这是我偶与一个从上界逃下的小仙换得的。”
庄严大大翻了个白眼,“他说是族中偷出的秘术,我仔细研究一番,倒也是颇为玄妙。”
“具体而言,便是共命。”
庄严指了指自己的老脸,“假若我这般修为,大概能活到一百四十岁,我若与一个普通人共命,却与对方寿命多少无关,共得是我自己的命,方且这只是借入灵力的运转结出的一个特殊的咒,所以并不消耗修为,我而后也钻研了一番,发现这咒不但可以共命,亦可以救人。”
“但这种纯命理的救赎是极为耗费的。”
“我将那个丫头从重病中救回,并且与其共命,唯而所剩的,不过四十年,扣去我自己已然活的四十年,相当于治一场病,折了我四十年的阳寿。”
“虽不可同年同月生,但知晓同年同月死罢。”
说着说着,庄严方才有些平稳些许的情绪又有些低落起来:“若是这种咒在我遇到阿柔之前便知晓……”
“往事不可追,人方得朝前看才好。”
雩岑拿着小本本记下最后一个字,有些不知怎么安慰,默默拍了拍老者的肩膀,“你救了更多的人。”
“你想与那个男人共命?”
想了想,庄严却还是蹙起眉头来,有些不认同:“你这般好的天赋…情爱之事,将会折损修行大益……”
“若这世间都与利益论处关系,那感情便更加可贵。”
雩岑笑了笑,反说了对方方才的感慨之言。
“不悔,便是最好的选择。”
“罢了罢了…人各有命。”庄严摆了摆手,一只猫儿却‘嗷呜’一声在电闪雷鸣间猛地跳到了窗沿上,两人吓了一跳,强光闪过,才发觉黑猫的脖颈上的红绳已然多了个小巧的铜铃,极为可爱。
“小黑?”
雩岑抱过,摸了摸猫儿湿漉漉的毛,“你不是在乐安那麽?”
‘嗷呜——!!’
像是告状般,猫儿撑起后腿来,灵性地用前腿在雩岑怀里手舞足蹈,像是要解释着某一个高大的、总是拿着刀铲的男人暗地里对它的迫害。
她本想养猫的,零随本来也应了,谁知这只猫儿一见某个男人便炸了毛,满脸写着害怕,瑟瑟发抖地,雩岑却只好忍痛将它送给了乐安。
“我懂了!你定是想我了!!!”
用袖子擦了擦湿漉漉的黑毛,小姑娘方想将这只感念旧恩猫儿抱进怀中吸一吸,哪知对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烫了一下嗷呜挣脱着跑开了。
电闪雷鸣间,雩岑愣愣将手腕翻过。
那颗许久未有反应的朱砂痣泛着空前绝未的高温几乎与炉中跳跃的火苗都堪堪而比,然纵使周围的气温都因这等高温猛烈上升,熏腾出热气来,雩岑却头一次未有感觉到任何温度,就像是手中毫无知觉地捧了一束火苗。
‘轰隆——!!!!’
远处足有树干粗细的惊雷却在此刻直直劈下,震耳的轰隆声都令她瞬间耳鸣起来,然手腕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朱砂痣竟在刺目的电光中,在她的几不可信的颤抖给目光下,一点一点——
完全消失。
“丫头——!!!”
‘嗷呜!!!’
外头大雨倾盆,数道极为罕见,就连最细的也足有碗口宽度的惊雷一道一道落在远处的某处密林的山腰,听不见身后的呼喊,也听不见大雨倾盆的哗啦声与雷声隆隆,尖锐而悠长的耳鸣声仿佛屏蔽了一切,雩岑竟如此什么都不顾地直接向雨中冲了出去,长发被雨水黏湿,沉重而狼狈地压在她的身上。
“零随…零随!!!”
心中一直强压的不安感终于散落了一地,雩岑甚至忘记了自己可以使用灵力飞行一事,便如此踩着割脚的尖锐山石在雨中狂奔,跑向众多闪电汇集的源泉。
远处,厨帐前,拿着锅铲的男人几乎讶异到极点地瞪大了双眸,甚至连表情都头一回有些失控——
“这是——”
“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