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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逝去的人们
宏的父亲,常常不在家中。
说不定在他去世前的这个月,是他一生中侍在家里最长的一段时间。而就在这段时间里,他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还真是讽刺呢,宏的心里如此想着。家本来的意义,指的应该是生存下去的地方才对。
不过,我也和他一样啊。
在所有人忙着准备葬礼的途中,宏一个人站在广大的庭园前。
虽然接到联络急忙的赶回来,但由於丧礼的一切都是由华子主导,所以宏现在可是闲得发慌。
午后的太阳,还是一如往昔的照在宏身上。
抬头望着天空,总觉得那儿浮现了父亲的脸。等到回过来,眼眶已含着泪水。正要拭去它的瞬间,一滴眼泪落上了脸颊。
这说不定只是因为眼睛受不了阳光的刺激,是单纯的生理现象而已。
但这让宏稍微有些安全感。
「原来你在这里啊」
背后传来华子的声音。宏为了不让她发现自己的举动过於唐突,急忙揉揉眼睛,像个没事人般转过头去。
「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都差不多了。」
虽然华子嘴上是这么说,但看她的脸色似乎是相当疲累的样子。不过,从一大清早就没休息的忙到现在,会累也是应该的。
「你身体还撑得住吧」
「这点小事还累不倒我的,先顾好你自己吧。赶快回旅馆睡上一觉,待会儿还有一大堆事得靠你帮忙呢。」
「好我知道了。」
今晚是守灵夜,明晚便是丧礼了。由於这是村里第一大地主的丧礼,所以规模自然是小不得。因此事前准备工作相当不轻松。
「那我就回去休息了。」
今早由於过於匆忙,所以只跟小姐简单的交代了一下,就一个人跑回家。不知道她有没有乖乖的待在房里。
但等他回到「鸣户」之后。
「怪」
房间里见不着小姐的影子。附带一提,连阿基米德也不见了。
「稻叶先生。」
回过头去,看到老闆娘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您父亲的事情我真的很遗憾。」
见到老闆娘如此郑重的致哀,宏这时才有父亲已死的实际感受。
「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的上忙吗」
「您客气了,华子家姊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好了。」
「这样啊。」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
「请问小姐去哪儿了呢」
宏提出如此的疑问。
「啊,其实从今早之后就没见到她了。」
「从今早之后」
看来,应该是宏回家后没多久的事情。
她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宏实在想不出来她会去那儿。因为村里小姐会去的地方,除了这里之外,应该就没有了才对。
「我也已经向旅馆里的人打听过,不过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话说完便低下头去的老闆娘,看来似乎十分着急。
「老闆娘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啊,没事,什么都没有」
老闆娘边这么说,手摇得如同即将痉挛般否定。虽然她是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但好心的老闆娘,还是非常的为她担心。
「那么我就此告退了。守灵夜与告别式,我会全程参与的。」
「谢谢你。」
向宏低头行礼之后,老闆娘便离开房间。
目送她的身影之后,宏再度将视线移往房间中。在这已住了数天的房间里,总觉得有些许的空虚。
房里没有小姐,只有自己一个人。
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第二天。
完成葬礼之后,律师便将父亲的遗书拆封。本来是没必要这么急,但在亲戚半强迫的要求下,才会如此急促公佈遗书的内容。
正如父亲生前所说,继任的当家是华子,对此宏并没有任何异议。因为他对家里的土地与财产一点兴趣都没有。
虽然还是有人对遗产的分配感到不满,但由於遗书对这方面的计算也相当周到,所以遗产的分配比想像中顺利。
「好了,这下我就可以把阪买下来了。」
与亲戚间的谈判告一段落,回到千岁房间途中,华子握着拳,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由於她继承了庞大遗产,所以听她这么说,实在弄不清是真是假。
「劝你还是不要比较好。不然会困为球团老闆无理的要求,让球队变得更弱了。」
「真是没礼貌。不过算了,原谅你。」
华子边说边伸了个懒腰,并吐了一大口气。
「姊姊,你很累吗」
从床上坐起身子,千岁有些担心的看着华子。
一时间因为病情恶化而住院的千岁,也在数天前回到家中。但她对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的这件事耿耿於怀。虽然我们跟她说,为了参加守灵夜与丧礼,好好保存自己的体力,就是千岁最重要的工作,但见到脸上满是倦怠情的华子之后,心中的无力感又冉冉而昇。
「小事一桩啦,这还累不倒我的」
发觉千岁心事的华子,特别打起说出这些话。
「好啦,那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见啰。」
「嗯啊,哥哥。明天要带小小姐一起来哟。」
「嗯,好。」
宏这时虽然答应千岁的请求,但小姐究竟回不回来的这件事,令他感到相当不安。自那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家里,所以,并没有时间确认小姐有没有回到旅馆那儿去。
和千岁约好明天见之后,宏与华子便离开了千岁房间。
「你接下来有空吗」
走出老家玄关之后,华子问了宏这个问题。
「咦怎么了」
「我请你吃顿饭,陪我聊聊吧。」
「喔好啊。」
华子这时的语气十分认真,所以虽然仍挂心小姐的事情,但还是不能推掉这个邀约。
心想,这应该不会花多少时间才对,宏便答应了。
不过就是要吃顿饭,但村里唯一可算得上餐厅的,就只有「爆炒厝」而己。结果两人便到那儿坐了下来。
「好了,你要跟我谈些什么呢」
宏吸着担担麵边问着华子。
「嗯那我就单刀直入的说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面对宏的问题,边嚼着天津饭的华子反问回去。
「今后的打算」
「我的意思是,你究竟要继续留在收容院里,还是要留在村子里呢」
「一定要现在做出决定吗」
「最好是现在,越快做出决定越好。」
既然父亲已经亡故,因此为自己的未来做出抉择的时候也到了。这是成为稻叶家新当家的华子,必须也是当然的质问。
「那华子你决定了吗」
「我那还用说,当然是住在稻叶家啊,不过早上上学的时候会有点累就是了。」
「啊我忘了你已经是大学生。」
华子是个来去无踪的女人,所以本很难去判断,她现在究竟是学生还是社会人。流浪汉,似乎是个相当合乎她行为的称呼。
「不过花三小时通学也是大有人在。我可不能输给他们了。」
「华子。」
宏放下筷子,将从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说出来。
「你为什么会离开家里呢」
就某种程度而言,这是个不该说出口的蠢问题。和宏同样非正妻所生的华子,老家里并没有能让她留下的空间。
虽然这时华子被碗遮住嘴巴,但宏仍感觉得到她在笑自己。
「那是因为我想要去外面走走,看看这个世界啊。如果老是被关在乡下,那可是一辈子都办不到的事情。而且我总觉得自己会有再回来这里的一天。毕竟,老爸的孩子就只有我们而已。」
「说得也是。」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不回那个家呢小时候就算了,你不可能会怕老爸的老婆一辈子吧」
伸手拿了筷子继续吃麵,似乎就是宏对此事的回答。不知为何,这麵突然变的难吃了。
「算了,反正你应该也有自己不想留在这里的理由吧。」
华子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并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刚刚跟你提的事情,其中也包含了我的期望。」
「。」
「我希望你留在这个村子留在稻叶家里。如果这样,相信千岁一定会很高兴。因为那孩子绝对不可能自己作出这种要求,只要一切会造成你困扰的事,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说出口。」
宏仔细想想,的确如此。但对象并不限於宏一人,千岁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极力避免造成任何人的困扰。
「千岁动手术的日子已经决定了。我是刚刚才知道的。」
「咦真的吗」
华子的一席话完全出乎宏的意料之外,让他不自觉的往前挪动身子。心想这日子一定会到,但却没想到会在这节骨眼里,听到如此具体的手术时程。
「那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的2号。」
「是吗」
宏倒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为千岁祈祷。若世界上真的有存在,希望自己这次的祈祷能够传达到祂的耳边。
希望千岁,能够恢复健康。
「这下子千岁终於也能够像普通的孩子一般,过着又跑又笑的生活了。」
「嗯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但这希望并无绝对成功的保証,宏与华子两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为了那孩子,希望你可以的话一定要留下来。而且。」
像是顺道加上的一般,华子如此说着。
「当然,我也会很高兴的,不过就只有那么一点啦。」
回到旅馆「鸣户」的宏,带着小姐在房里等他回来的期待打开了房门。但很遗憾的,房里空无一人。
看来,她自那之后就没再回来过。
这房间真的有这么大吗
不过是一晚没有回来而已,没想到,这儿给宏的印象却如此不同。原来,少了一个人在房里,感觉竟如此迥异。
至今每年都住在这里,但有这种感觉却还是第一次。就如同一个人被遗弃在荒漠中一般淒凉。
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不得不离开这里吧。
虽然不知道她离开的理由,但已经一昼夜都没有回来,看来也就只有这个理由而已了。但是一个失去所有记忆的少女,应该是不会离开这个村子才对。
既然这样。
「啊。」
他想到一个极有可能的地方。
「小姐。」
奔上社石阶的宏,在调整自己的呼吸之后,往社的屋簷下望去。
果然那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小姐,你睡着了吗怎么不应我一声呢」
在他说完之后过了一下子,人影才慢条斯理的动了起来。
一对鲜红的眼睛,在暗夜之中发光。
「你怎么会躲在这里呢」
「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里睡起来很舒服哦。」
小姐语气平淡的说着。
「但还是比不过被窝里舒服吧。听话,出来吧。如果你不肯出来的话,我会硬把你拖出来喔。」
宏相当认真的说出了这些话,於是小姐便乖乖的从屋簷下爬了出来。
「真亏你还能够找得到我。」
「我突然间想到的。」
虽然因为天色昏暗而看不见,但想必她身上一定都是灰尘吧。宏藉着些许的月光,替小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怎么啦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为什么你,还能够这么平静呢」
小姐喃喃的说着。
「咦」
「自己的父亲死掉了,你悲伤一下怎么样你表现出更痛苦一点的感觉又怎么样」
「」
小姐说话的口气十分冷漠,但这话听在宏的耳里,如同数百人当面指责他的无情,让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哭出来呢你如果那么做,我会觉得舒服一点。因为我。」
小姐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但他想了想之后还是把话嚥下去。看到她的样子,宏终於能够挤出一丝声音说话。
「因为我」
「没事。」
「小姐」
「我不是说没事吗」
小姐用力的摇摇头。她那银色长鬓,像波浪鼓般摇晃。
铃铃,帽上的铃铛也发出声响。
「总而言之,我们回去吧。」
宏伸手捉住小姐的手,但小姐就像是个闹彆扭的孩子般将他的手甩开。不过,很快又露出后悔的表情,抬头望着宏。
「我真的可以回去吗」
「那还用说,当然可以啊。为什么你会这么问呢」
「。」
这时的宏完全无法理解小姐的心情。
并且无法理解她为何要离开「鸣户」的原困,以及突然责备自己不愿吐露父亲之死真实感受的意味究竟为何。
「你还记得我刚刚问你的话吧」
「。」
「你不会悲伤吗你不觉得痛苦吗你不想哭吗」
「当然很悲伤、痛苦啊。虽然他是那样的人,但还是我的父亲。」
「那你为什么没有哭呢」
「我不知道。」
话才说出口,他便发觉自己刚才都在说谎。
因为他并不是真不知道,而是他本就不想去想。他不敢去想为何生父死了,自己却一点都不伤心的原因。
不敢去想,自己为何失去如此情感表现的原因。
「是吗」
小姐像自言自语般的说了这句话后,说了声我们回去吧,就走在宏的前面往鸣户前进。
听到她说出回去的这句话,让宏的心里十分高兴。他便跟在小姐那小小的身影后面走去。
「还有,就是谢谢你来接我。」
迈着回家的步伐,小姐轻声的说了一句。
虽然这两、三天并没有出现,但今早宏又再度梦到了那个梦。
和往常一般,那些视线仍对宏带有热烈的期望。
但我明明就无法给你们想要的啊。
「呜。」
「啊,你醒了吗」
如同想逃出梦境般张开眼,小姐的脸映入宏的视线之中。
小姐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拿着圆扇。了解这一切代表意义的宏,对她说声谢谢。小姐露出害羞的笑容。
这就是宏想要的早晨。
「老闆娘说会把早餐拿进来唷。」
换完衣服并把棉被摺好之后,小姐高兴的如此说着。
「对了小姐。你离开鸣户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好好的吃饭呢」
「我什么都没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