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帝在病榻上仍不忘国事,借着易轻寒一行人遇难的当口,指派尤老将军带军队围剿山匪。既然齐王与鲁王皆说是山匪所为,那便就以此为借口出兵。
看似平静如常的皇宫,实则暗潮涌动,各方势力都在等待着,筹划着,为的便是久病不起的那人的龙椅和龙塌,而此时,庆元帝只能静静躺着。
外面一阵脚步声,庆元帝挣扎着起身问到:“可有信了?”
“万岁天福,才人诞下龙子,皇子平安,才人因身子虚弱已经去了。”一个公公尖着声音说。
庆元帝对那才人之死无半点伤心之色,忙欢喜地说到:“将二皇子放到万贵妃名下教养,将……”
徐止忙声音激动地说些吉利话,众臣也跟着恭喜庆元帝。
“朕,今日叫你们来…..”庆元帝费力地扯起嘴角,又没了力气,说到此处勉强喘了口气,躺下后张开又阖上眼皮儿后,继续说到:“……便是要交代身后的事。”
“万岁千秋万代,不可早早说了这种话,老臣惶恐。”徐止领着内阁一干重臣跪在龙塌前,不时用袖子抹一把面,袖角上却无一丝湿润。
庆元帝挥挥手,看也不看这些人,只盯着帐顶看。如若李天照做了皇帝,那么皇太后定不会放过万贵妃,如若二皇子做了皇帝,万贵妃已经答应了自己,会善待他的母后和李天照。
也不知是病糊涂了还是太过相信万贵妃,庆元帝这几日总觉头脑昏昏,竟打定主意要重立太子,他以为如此便可保得所有人。
万贵妃是个极会演戏之人,多年同他而眠,竟也不露一丝异样。
“朕知道自己的身子,你们听好了……”庆元帝正要说话,便听徐止等人又在三呼万岁,说着庆元帝百年万年之话。
“万岁定会长命百岁,不可早早交代身后事,如今正是要静心休养之时……”徐止的话忽被打断。
“徐大人说的是,万岁正是要静心休养之时。”皇太后不等人通报,便进了屋子。
徐止身子一晃,后悔自己方才做戏做得太足,拖延了时间。
庆元帝听了也是一惊,以为皇太后会把注意力放在那刚出生的二皇子身上,没想到却到了这里。
“母后,您,您怎到了此处,怎没去看看您的二皇孙。”庆元帝心里有鬼,说了两句话便咳嗽不停。
“皇孙没有皇子重要,母后来看你了。”皇太后说到此处热泪盈眶,看着庆元帝那青黑的眼眶和日渐消瘦的两颊,想起了以往的时光。
“想当初,皇儿才这般大,我们母子不受先帝待见。母后没有照顾好你,母后惭愧。”皇太后拿了帕子,泪如泉涌。
庆元帝也想起了以往的时候,那时候虽然过着苦日子,但是却与母亲相依为命,每日虽然战战兢兢过日子,但总有惬意的时候。如今自己做了一国之君,母亲也贵为皇太后,两人却生疏了。
到底母子连心,庆元帝一时也悲泣不止。
徐止见了心道不妙,自己已是投了万贵妃一派,知道皇太后的心思,于是开口到:“太后与万岁母子连心,方才万岁还说要去看太后。太后不需过分伤心,万岁不日便可痊愈,痊愈后便可带着万贵妃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了。”
庆元帝听到‘万贵妃’,才想起自己之前的打算,因着方才那番回忆,竟险些忘记了。于是说到:“还请母后移驾歇息,皇儿不日便可痊愈。”
看着庆元帝那晦暗的双眼和微微起伏的前胸,皇太后泪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回头看着徐止说到:“徐大人说的是,哀家等着皇儿来请安,只不过今日哀家高兴,又新得了皇孙,快去叫人抱来,哀家与万岁要一同看看。”
“你们退下吧,就叫我们母子说些体己话。”皇太后见徐止等人犹豫不决,忽然提高了悲泣的声音,哭道:“哀家自从进宫做那秀女起便是不受待见的,如今即便做了皇太后,说的话也是没人听的。”
徐止等人皆跪地不起,庆元帝见状只好叫徐止等人先行退下,随知自己已时日无多,但想着只要先将皇太后打发走,便又可交代徐止等人了。
徐止得了庆元帝的吩咐,心道跪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出去禀明万贵妃,以图良策。方才得了太医的话,庆元帝怕是熬不过几日,不能再拖延,定要尽快让此时尘埃落定。
众人皆已退下,皇太后敛住悲色,回头看向榻上的庆元帝,一时间百般心思难以名状。
盯着庆元帝和万贵妃动静的皇太后,第一时间便得知了徐止等群臣被召进宫的事,选在那才人产子这日宣进宫,定有它的道理。
皇太后本也是如万贵妃所想,定是要花心思去那才人去搅和一番的,虽说不至于杀了那孩子,但也要防着万贵妃将女婴偷换成男婴这类的事,再不济也要将那男婴首先抢了抚养。
万贵妃计划周全,早便通了气,庆元帝会在那婴孩呱呱坠地之时便下旨放到自己名下,即便皇太后来抢,也是于事无补了。皇帝说话金口玉言,便是皇太后也难以令其更改。与此同时庆元帝再以李天照母妃私德不端为由废了其太子之位,改立二皇子,万事便胜了一半了,就算日后皇太后以其身份阻扰,还有那被自己和万笃胁迫了的徐止等重臣来应付。
人算不如天算,皇太后吃得盐毕竟比万贵妃吃得多,原先派的人仍旧去与万贵妃周旋,自己则当机立断来到庆元帝处,看那群臣当如何行事。
庆元帝看着皇太后脸色微变,只觉那个曾经隐忍不发十几年,一遭出手便连连将对手逼于死地的母后又回来了。只不过上次她为的是自己的龙椅,此番为的却是他大皇子的龙椅。
“母后……”庆元帝刚一说话便被皇太后打断。
“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思,长幼有序,祖宗的律法不可乱。”皇太后冷声说到。
“母后,都是您的皇孙。”庆元帝只觉浑身发冷,心中一急便喷出一口鲜血。
皇太后默默用帕子为其擦拭干净,冷笑一声。“都是哀家的皇孙不假,但一个是她的皇儿,一个不是。”
庆元帝轰然躺下,急喘了两口气说:“母后,皇儿恳请您放过她,她只是……”
“她只是一个贱人!”皇太后咬牙说到:“日同当年迷惑你父皇的那个贱人一般,今日也在迷惑你。”
“母后,母后……”庆元帝说到此处又是一阵急咳,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生生疼痛难忍。
门外侯着的太医们听了,便欲进来,却被门口皇太后身边的大公公拦住。“各位大人,皇太后在与万岁叙谈,若是有异状,定会吩咐的,如无吩咐便不好擅自入内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心道庆元帝情况凶险,他们若不尽心的话,怕是难辞其咎,既然有了皇太后身边人的话,那么出事了也便不是自己的问题了。
“母后,皇儿此生没求过母后什么,此番便求母后您……”庆元帝又被打断。
“万无可能,皇儿你难道还不明白,这后宫,只可有一个女人!”皇太后冷冷看着榻上的庆元帝,昔日那乖巧听话跟在自己身后的皇儿已如垂垂老者,四十几岁的人便因纵欲过度加迷信丹药,早早掏空了身子。
皇太后把一切都归罪到万贵妃身上,心想若不是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想着将庆元帝牢牢把在身边,便不会想方设法让他高兴。回转心思又觉得罪过最大的却是她这个母亲,如若不是她怕伤了母子间的情谊,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便不会在那次大冲突后隐忍不发,看着庆元帝一步步被万贵妃熬坏了身子。
说到底,她是个自私的女人,从前是,现在是,日后也是吧。
说什么都晚了,她已不能退缩,为了庆元江山,为了一切,她都要坚持住。
庆元帝回光返照一般,撑起身子便要叫人。皇太后忙用帕子掩住其口,边擦拭他的嘴唇边说:“莫怕,孩儿莫怕,母后保护着你。”
庆元帝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咽着看着皇太后,急得双目圆睁。
“母后,母亲……参…..”庆元帝那几不可闻的声音,犹如子夜里一缕微风。“参……”
皇太后赶忙拿过塌边为庆元帝续命的人参,送到他的嘴边后便又迟疑了一下,焦急的老眼里,一丝诡诈一闪而过,叫人看了生寒。
默了半晌,皇太后将人参慢慢拿下来,握在手里不言不语。
庆元帝的眼越来越暗,心也越来越冷,一时间只剩干泣,竟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娘,水……”庆元帝终于无声地哭了出来,浑浊的泪顺着脸颊滚下,滚到皇太后手上。“水……娘。”
皇太后听了这最后一句‘娘亲’,顿时泪如泉涌,想起母子俩被那奸妃陷害囚禁起来,不敢叫孩子称自己为‘母妃’的那段日子,便是一阵心酸。本是身心一体的母子,不知何时,已如路人般相互提防、算计。
皇太后强忍住悲泣,仍旧狠心地坐着,却已如万箭穿心。庆元帝已如一株枯草,渐渐没了生气,再也叫不出那声‘娘’了。看着庆元帝只出不进的呼吸,皇太后忽然惊醒一般,踉跄着拿过塌边的茶杯,哭着送到庆元帝嘴边,庆元帝却怎么也喝不进去了。
皇太后又疯了似的将手里的人参塞进庆元帝嘴里,却怎么也撬不开他的牙关。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死了一般,半点也不流动,庆元帝如一具早已腐朽了的干尸,一动不动,只睁着那双眼睛,仿佛儿时那般与母亲一同看着天上的风筝。
许久,庆元帝彻底没了声音,皇太后压抑着哭声,趴在他身边哭道:“孩儿,娘护着你。”半晌后,缓缓撑起身子,站起后正要唤人,便觉血涌上头,瞬时没了知觉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