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脾气火爆,能受得人不多,更何况他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
隆庆四年,高拱对吏部进行整顿,规定每月都要将吏部各司一应官员资料整理上呈给他看,隆庆五年,他又上奏改革边戎事宜,主张加强边防,更提议将驻边官员考核分为积饷、修险、练卒、锻甲、督屯、理盐、养马、招降等八个标准。
这些事情,固然对朝廷有好处,但是要知道,无论是在富庶江南还是艰苦塞北,只要官场所及,必然有利益团体,而高拱手伸得太长,又迫不及待,不肯慢慢来,必然会触犯一些人利益,也许这些人一时忌惮他威势不敢作声,这股怨气却不会因此消失,反而越积越大,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中国讲究死者为大,丧事历来比婚事还要繁琐,更何况皇帝驾崩,更可称为国丧。从小殓、大殓、闻丧,到上尊谥,一步都马虎不得。
一般来说,一家之主去世,子女们也得等忙完丧事之后,才来讨论谁继承家产,或者分家问题,但如果去世是皇帝,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储君登基也成刻不容缓事情。
于是在隆庆帝驾崩之后,除操办先帝丧事之外,还要准备新帝登基事情,新君衣帽服饰都要现做,陈皇后与李贵妃,如今已经晋位为皇太后,她们服饰也要赶制出来,而且根据定制,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内阁大臣乃至朝廷百官们就更辛苦,他们除处理政务之外,还要一连几天,每天两次,着素服,冠乌纱,到思善门外哭灵。许多人除第一天流出眼泪之外,到后面只能站在那里,脸色木然,嘴里跟着发出呜呜声,借以鱼目混珠混过去,年富力强也就罢,回家喝碗参汤,咬咬牙还能撑过去,很多老臣这么几天下来,病病,倒倒,惨不忍睹。
按照礼部计划,登基大典各项准备,起码要两个月时间,也就是说,朱翊钧要等到七月才能正式登基,然而在那之前,大家称呼时候,已经不是“太子殿下”,而是“陛下”。
文渊阁内,几乎每个人都顶着一个熊猫眼,就连一向抖擞高拱,这会儿都有点精恍惚,陈以勤拿着本折子过来喊他三声,他才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所有人除内阁日常事务之外,还要天天准时准点去给皇帝哭灵,任是铁打也受不住,这边高拱还能勉强看折子,那头高仪已经是哈欠连天。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十五六岁模样小黄门站在门口,轻轻喊句“张大人”,张居正抬首,朝他递个眼色,那人点点头,转身走。
过一会儿,张居正也起身离开。
出文渊阁右转,再转过一段宫墙,冯保正站在屋檐下等着他。
“太岳兄。”
“先帝怎么会在临终前提到少雍名字” 这些天兵荒马乱,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单独谈话机会,张居正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冯保摇头“这我也不知晓,先帝临终前,除陛下之外,谁也没见,兴许是看在高拱面子上吧。”
张居正道“陛下对赵少雍一直怀有师徒之情,也可能是陛下在先帝面前进言所致,这倒有些麻烦,这赵肃一回来,必然是要和我们作对。”
冯保对赵肃印象很好,昔时二人在裕王潜邸时,交情甚为不错,只是后来隆庆帝登基,赵肃外放,这才疏远,不过这份交情,在他与张居正共同利益面前,自然就不算什么。
闻言便不以为然“太岳兄未免对他看得太重,依我看,赵少雍虽然颇有才华,却怎么也不及你。”
张居正道“你错,我非是惧他。高拱此人,虽有大才,却生性急躁,而赵肃行事沉稳,如果在高拱左右,必然会时时提醒,以免高拱犯错,两人一急一缓,天衣无缝,届时要抓他们把柄,只怕就不容易。”
冯保一听也有道理,他想想,压低声音“那如何是好先前陛下既然亲口托孤,我们计划,只怕就不大好施展。”
张居正微微皱眉,思忖道“你所说,正是我顾虑,高仪、陈以勤二人不足为虑,如今挡在我们面前,惟高拱耳。”
冯保心生一计“陛下虽还年幼,却已颇有主见,但高拱强势,假以时日,主弱臣强,必有冲突,我们不妨从这方面下手”
张居正颔首“所言甚是,只是此事要尽快,谨防夜长梦多,赵肃那边,我拖延一下,不让他那么快进京,百官那边也没什么问题,至于内廷,就交给永亭兄。”
冯保道“你放心就是。”
高肃卿啊高肃卿,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得罪人太多,这内廷之中宦官,竟都被你开罪大半,恨你入骨,就算没有我,也还有许多人想拉你下马。
心念电转,冯保迟疑道“若赵少雍回京,不知太岳兄想如何处置,我看陛下与他交情不错,若逼得他罢官,只怕陛下那边”
张居正苦笑“你放心,难道我是斗鸡不成,见谁啄谁我想做事情太多,而真正能用人才又太少,若是他肯尽心办事,与我意见一致,不像他那老师一般,我不仅不会忌惮他是高肃卿学生,反而还会大大重用他”
他说着说着,心情不免有些激荡,胸中豪气涌动“若举国上下,除去那尸位素餐,庸庸碌碌之徒,官员尽忠职守,假以时日,国库充盈,兵强马壮,我大明何愁不能重现汉唐盛世”
要说张居正与高拱,其实并没有深仇大恨,不仅没有,两人政见还时常取得一致,只不过高拱这人性子一急,任对方是天皇老子,也照样拍桌谩骂不误,这一来二往,心高气傲张居正如何受得
他自忖才能不下于高拱,人望更比他高,既然如此,又何必屈居人下,自他之手,照样能开辟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道路
冯保也被他话激起一股血性“好愿有生之年,能与太岳兄共同见证此景”
张居正笑道“公勤诚敏练,通达世情,将来之功绩,必能超过永乐年间三宝太监”
冯保笑叹“我也不求流芳千古,但求千百年后,不要被划入佞臣传,便也罢。”
赵肃要回来,最高兴当属朱翊钧,其次就是高拱。
刚开始一个月,大家都忙着举丧哀悼,朱翊钧不便提起此事,待诸事稍定,他便下旨让赵肃回京,旨意一路从京城出发,等达到四川,已经是两个月后。
赵肃接到旨意,却不能马上走人。一来要等接任者抵达,彼此交接完毕,方可离开,二来他执掌布政司,进行不少改革,这一走,很多事情都要被迫中断,继任布政使虽然是高拱推荐,他也不能完全放心,所以接到回京旨意之后这些日子,都在忙着接见官员,整理文书档案。
七月时候,一切终于料理妥当,继任四川布政使也跟着抵达成都,赵肃离开成都,先护送陈蕙与一双孩子回去。
陈蕙自生产之后,身体每况愈下,虽然一时没有性命之危,却常常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这种情况,自然不可能跟着上京,而要在温暖湿润南方休养,而孩子太小,赵肃一个大男人也无法照顾周全,索性一并送回长乐,顺道看看母亲,这一来一回耽搁,等他快到京城时候,已经是初秋时节。
在此期间发生一桩举国震动大事,却是他不能阻止,也阻止不。
隆庆六年六月,也就是隆庆帝驾崩之后一个月,在朱翊钧正式举行登基大典一次朝会上,高拱上呈条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