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归说笑,她是个好脾气的,又习惯了听儿子的话,既然赵肃不乐意,陈氏也不会再勉强,就此揭过话题。
十月,赵肃一切准备妥当,便与赵暖、陈洙等人一道乘船北上。
临行前,知县杨汝辅亲率长乐缙绅前往相送。
这回乡试,长乐县把头两名,杨汝辅又拒敌有功,简直是双喜临门,连京里都发来嘉奖令,如无意外,可以想见今后几年的仕途都很平坦,杨汝辅春风得意,现在连走路都带飘的,只差没在背后生出两翅膀来。
说来也算陈洙好运,当初他被赵肃甩下,不久又大病一场,延误了返乡的时间,恰好避过倭寇来犯,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外患早已平息。
时值秋高气爽,闽江上帆影点点,岸边丹桂怀香,纵然送别,也令人凭添豪气憧憬。
杨汝辅殷殷道“少雍,伯训,你们可是长乐的希望”
沈乐行笑眯眯“少雍兄啊,要考个状元回来,我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妹子等着你呢”
赵慎海语重心长“少雍,你少小失怙,若你能金榜题名,你爹泉下有知,必然高兴”
其他又有若干亲友凑上前来,说的无非也是一个意思,让两人争取拿个功名回来,让长乐县也风光一把。
陈氏是女眷,不好抛头露面,但该说的话在家都说了,还让戴忠跟着来送行。
再看陈洙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赵肃与陈洙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无奈。
好不容易摆脱了送别的人群,两人上了船,马上躲入船舱,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陈洙苦笑“我怎么觉得肩上担子突然重了许多”
赵肃拍拍他,心有戚戚然“尽力就是。”
那头赵暖翘着二郎腿摊在椅子上,全无坐相地嘲笑两人“瞧瞧我,无事一身轻,所以说啊,科举考试害死人,古往今来,多少人倒在这上头”
赵肃扯了扯唇角“你道你爹为什么肯让你跟着我出来”
赵暖立马换上一副谄笑“肃哥儿,你到底跟我爹说了什么,在下对你真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只不过跟你爹说,会督促你读书,让你在京城里拜个名师,准备下一次的乡试。”
赵暖惨叫“兄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赵肃不再理他,转头问陈洙“伯训到了京城,有何打算”
陈洙见他们抬杠,忍笑道“先租个宅子安顿下来,以便能安心读书,不若我们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赵肃笑道“正有此意。”
陈洙从家里是带了个书童出来的,赵肃没有经验,顿觉事事不便,等船泊在福州的时候,他也下船买了个书童。
那书童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是江西一带灾荒被父母卖了,又被人牙子带到这里来的,生得瘦骨如柴,惟有一双眼睛还算机灵,赵肃见他识得几个字,便从人牙子手中买下,给他起了名字,赵榕。
“少爷,榕是什么意思”没两天,赵肃平和的性子就让赵榕没了畏惧,还好地打听起自己名字的来历。
“福州又名榕城,既是在这里遇见你,就以榕城为名。”
赵肃本想说“买下你”,但他毕竟骨子里还保留着一份来自数百年后的习惯,无法真把人当成贱如草芥的奴婢。
赵榕恍然大悟,高高兴兴地给自家少爷洗笔磨墨,他生性伶俐,许多简单的活计不两天就学会了,也因此赵肃有了更多的时间埋头读书。
赵肃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这次能拿下乡试第一,固然也因为刻苦努力,但是做一件事情要成功,刻苦却只是其中一个因素。
在考试之前,他打听到本次乡试的阅卷官,是巡抚刘焘与学政宗臣,这两个人都是实务派和主战派,不喜虚文,这次还特地加上了抗倭的论题让考生回答,如果满篇辞藻华丽而夸夸其谈,必然会名落孙山,所以赵肃心里有底,事先在这一块准备充足,答出来的卷子自然投其所好,让阅卷官满意不已。
只是这条策略若用在京城会试上,作用就不是很大了。
一来会试的阅卷官更多,每个人脾性不同,分归不同派系,卷子要给每一个考官都审阅,你完全不知道哪个喜欢行文华丽,哪个喜欢风格朴实,这对基本功的要求也就更高,所以赵肃必须花更多的时间,把四书五经都背熟读透,这样将来的把握也更大些。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几人终于到达京师。
上辈子赵肃曾经在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可那是数百年后的北京,古建筑已经被拆得差不多,到处都是水立方、鸟巢这种“高端科技产物”,长安街上一遛,不是奔驰就是宝马,已经很难感受到古都的氛围。
然而此刻,他正站在明代的北京城门前,看着这座自金代便成为国都的首府,历经岁月洗练,纵然城墙上青苔斑驳,却掩不住泱泱气魄,也正是这座城市,记载了中国将近一千年的兴衰荣辱。
而今,又有一个叫赵肃的无名小卒来到这里。
也许会金榜题名,也许会名落孙山,像无数举子那样黯然返乡,但无论如何,我都会记得这一刻,记得自己曾经也有豪情壮志,想要凭一己之身去改变历史。
赵肃抬起头,望着巍峨的城墙,默默道。
“想什么呢”肩膀被拍了一下,赵暖嚷嚷“真像个乡巴佬进城,看傻了”
他的话引来不少路人注目赵肃,也都露出嘲笑的情。
赵肃心情甚好,也不回嘴,只懒洋洋道“我在想,晚饭吃什么好。”
赵暖见陈洙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便对他小声嘀咕“他是个黑芝麻包子,面白馅黑,你可别光是笑,到时候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陈洙扑哧一笑,辩解道“少雍这是胸怀丘壑,心中自有乾坤,所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赵暖摇摇头哀叹“完了,你才认识他多久,这就完全倒向他那边了,一个赵少雍就够厉害了,往后对着你们两个,这日子可怎么过”
他顾着耍嘴皮子,也没注意陈洙脸上的不自然。
三人在京城逛了数日,终于在地安门附近找了处宅子,附近离商贸集市不远不近,正适合潜心读书,赵肃询问了陈洙的意见之后,便决定租下这里,正巧院落宽敞,有好几间房,三人各居一间,可以互不干扰。
鉴于两个书童都不会做饭,陈洙又另外雇了个老妇负责几人三餐,只负责做饭,按月领工钱,不必在此居住。
方便是方便了,但做饭的人手艺一般,仅仅停留在可以吃这个水平线上。另外两个人只能指望赵肃心情好的时候炒上两三个菜,又或者偶尔上食肆饕餮一顿。
平静的日子过得飞快,很快便到冬至。
对古人来说,冬至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甚至有“大如年”的说法,朝廷会在这一天休沐,民间也有各式各样的祭祀与庆祝。
陈洙是个肯下苦功的,放在现代,就是每个老师都喜欢的那种学生,所以这种节日,他自然也是不凑热闹,照例闭门苦读的,但赵暖却看不过眼,将他与赵肃两人强拉了出来。
“过节就该有个过节的样子,小心把脑子读傻了,来来来,让兄弟我带你们去见见世面嗯,咱们是先去万花楼好呢,还是醉梦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