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走来,向我还了一礼才不徐不疾道:“施主见这浮世之景,可有感慨?”
我微愣,目光投向不远处无梁殿内的普贤白象像,缓缓道:“浮世之中,不过是众多生灵的选择执着,汇集成命、成运,成不息万物,轮转更替。”
老僧点头,“施主已勘六道。”顿了顿,又道,“那施主可有自己的选择?”
这话我听得莫名,却又隐隐明了。
我微微颔首,幽幽道:“世间之事,本无可样样周全利弊,我执意一决时,便已做好了最后的打算。”
那老僧闻言一叹,“既然施主是有沟壑决断之人,便请听老衲一言。”
我正色开口,“大师请讲。”
“始之终为灭,灭之末再为生,大道无情,只望施主有情,存一丝善念,顾及众生,纵使众生蠢钝,众生麻木,但在一切恶之灰烬后,终有善果。”
当我离开白水寺,幽幽回望那座千年古刹时,那白眉老僧的话还言犹在耳。
在一切恶之灰烬后,终有善果——
我沉默,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宽镯,曾是圣殿之心赠予我之物,在这几日不知何故隐隐发热。
我又默了默,看天色已然不早,遂抛却杂念,加快脚步,向山林深处行去。
素有秀甲天下的美誉之称的峨眉,确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初夏时节,山下早已是花海烂漫、绿意遍野,而半山之处才新绿初绽,如寒春之始,不少地方还可见未化的霜雪,寒意逼人。
我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暗叹衣服还是备少了,越往山上走,海拔越高,气温越低,人烟也愈稀,上山的道路也是越发崎岖不平。
可好在依然有路,沿途偶尔的古刹人烟,让我不至于迷失方向。
又行了一个日夜,穿过一线天险境,在洪椿坪时,我遇上了一场洪椿晓雨。
这洪椿晓雨是名扬后世的峨眉十景之一,在这个时代,洪椿坪非坪,只是通往千佛禅院的山林回转之路,在这山腰密林之中,简易堆砌的石坪之上,疏影草木之间,尽是漫天霏霏晓雨。
这晓雨,似雨非雨,如雾非雾,朦胧变幻间,远处山峦时隐时现,近处草木绿泽犹新,行至此处的游人似是误入飘忽的迷境,已至缥缈的化境,似登仙家极乐之处,却实则空空如也,一场洪椿晓雨,无雾亦无雨,只让行过之人恍然回后,只余一身湿衣。
有道是“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恰是形容这般光景。
衣衫湿了大半,极为不便,当晚我便在坐落此地的千佛禅院借宿了一晚。
这一夜,我无甚睡意,来到寺外山崖的洪椿古树下,聆听着悠远的山林之声。
这座佛家仙山,连夜晚也是静谧如斯,山中野兽似乎被教化了般,不会冲撞路人,更不会彻夜呼号。
在崖头古树下坐了半宿,仍不觉困顿,只是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前生后世的点点滴滴,第一次觉得,茫茫前路,一切终该有尽头。
最后我被冷沁心肺的山风吹回寺院,途径一殿时,但见一联——
佛祖以亿万年作昼,亿万年作夜;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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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盲:峨眉白水寺,今万年寺。千佛禅院现存洪椿古树二株,第三株百余年前山崖崩裂,坠崖,剩余两株,其中一株存活,一株仅存下段枯木,枯木不倒不朽,屹立千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