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各处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四处装点的花团锦簇般。朝廷的大臣们,除了留值的,也都得了十五日的大假,回家过年去了。
只有宫中的使女内侍们,忙得脚不点地。不过,想到年节多出来的赏赐打点,辛苦劳累些,也就没什麽了。
成复十六年,正月十五,刚刚入夜,皇帝带著皇後和一众嫔妃,在御花园里摆宴看戏。
忙了足足半月的阮娃见没什麽事,便告假回房,躺在自己屋里的软榻上,让吕暧给他捶腿,半闭著眼睛养。
柏啸青入了武瑶宫後,吕暧自是再也用不上,就打发他回了阮娃身旁。
“公公。”
吕暧以手握拳,一下下捶著,忽然开口“自从我被圣上打发回来,就明白了像我们这种人,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到底,还得互相扶持著。”
阮娃觉得他话里有话,慢慢掀开眼皮,目光凌厉地望向他。
话已至此,吕暧咬了咬牙,索性抬起眼,和阮娃目光相对“吕暧想出宫,过常人的生活趁现在还来得及,公公和我一起离开这宫里吧。将来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我什麽都知道,包话公公您毒杀辅王的事情。”
阮娃冷笑一声,伸脚一蹬,就将跪在软垫上的吕暧踹翻在地“拿这个要挟我你是嫌命长了吧。”
吕暧这崽子,脑子是好使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让他到元渭身边侍候。
这件事,他虽没有直接参与,但在与辅王来往期间,还有毁灭证据期间,完全有可能瞧出蛛丝马迹。
阮娃有些後悔,当初消灭证据证人时,没有立即把吕暧解决掉。
“吕暧想出宫,但吕暧是圣上临幸过的人若没有公公提携,根本不可能出去”吕暧扑上前,不顾一切地抱住阮娃的小腿,“再说、再说公公现在若不离开,也来不及了。”
“我已偷偷将密报公公的文书,呈入刑部。现在刑部官员都在放假,卷宗累积不少,还没有人手去逐份察看不过,天亮後,所有官员春假结束,就会不同。”
阮娃心头大震,怒极反笑,俯身伸出手,揽住吕暧的腰,柔声道“你起来吧。”
吕暧做这事,显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策谋已久。
时间、时机,都是挑选好的。
吕暧站起来,和阮娃两两相望。
“好孩子,为什麽要这样做”阮娃眯起眼睛看他,“只为了离开宫里吗”
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若选择向朝廷告密,不是不可以,还能够平平安安得一大笔赏银。只是,却永远得不到自由。
阮娃是紫衣供奉太监,有带人出宫采买的特权。
然而,若在平常状态下,放走被圣上临幸过的吕暧,让人发觉,阮娃自己也难逃干系。所以,只能在这种特定状况下,逼阮娃和他一起出逃。
“是的”吕暧声音和情都激动起来,“公公是有品阶的紫衣监,我自是比不得,又失过一次宠,不可能再受重用,老了就得进感恩寺,被人严密看押,公公可以看看里面那些个太监,人不人鬼不鬼”
阮娃挑起唇角一笑。
吕暧大睁著眼睛,望向阮娃,忽然间说不出话。
吕暧左胸处,刺进一柄明晃晃的匕首。青色的太监服上,大片血渍迅速晕开。
“公公我别的本事没有,十岁前,家里倒是干杀猪营生的人也好,猪也好,这心脏的位置,不会认错。”
阮娃低声说完,松开手,吕暧便直挺挺地倒在了他脚边。
阮娃在原地站了一阵子,忽然转过身,走到自己睡觉的软榻前,一把将平常惯用的那个蓝缎面羽毛靠枕撕开。
白色的羽毛,顿时如同冬季的纷纷落雪般,飞了满屋。
阮娃伸出手去,将里面藏著的厚厚一叠银票,揣入怀里。他扔了靠枕,在满室纷飞的落羽中,拉开房门,走出门外。
他非常明白,什麽都再不可挽回。
这时候,天刚刚黑下来,离天亮还很远。他要跑的话,完全有充足的时间。
但不知怎地,他出门後,没有直接朝宫门的方向走,反而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不看那个人最後一眼,他不死心。
年节的最後一夜,宫里各处都被大红灯笼照得通明,仍然洋溢著浓浓节日气氛。
阮娃走进御花园,旁边的人认得他,纷纷给他让路。
御花园内,摆著高高的戏台,正在演辩本。
一个身穿彩衣,鼻梁处扑了块白粉的丑角,在台上对著皇亲贵胄们,咿咿呀呀唱著戏词,搔首弄姿,丑态百出。
也许是正演至趣处,元渭搂著身旁的柏啸青,和柏啸青笑做一堆,腰都直不起来。
阮娃站在冷风里,微微咬著牙,心里就有些悲从中来。
在这宫中,他拼了半生,挣扎了半生。最想要的东西,还是没有到手。
就如同那戏台上的丑角,出乖露丑,百态露尽,到最後成全的,却是别人。
既然如此,他一走了之,岂能甘心。
没错。
他的根在这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