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管事庄头俱老实的很,明兰远远的坐在屏风后头,径直吩咐事宜。
似巴老福这种掌理庄子的大管事,自知主家来查问时该说什么做什么,他一早带了一群分管事和庄头来给明兰请安,堆上满脸的笑容,备了一肚子的材料要说与明兰听,谁知明兰一句都没问,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巴老福闲聊。
巴老福等人摸不着头脑,只得一一回话。
“夫人,他们都来了。”这时,全柱媳妇低眉顺眼的进来回禀。
隔着屏风,明兰清朗的声音十分和气“按着册子里的次序,叫他们进来吧。”
丹橘便从案几上,拿过适才巴老福交上的名册,缓缓读起来;众管事还不明白是怎么了,只见公孙猛指挥着几个家丁抬着个半人高的大箩筐进来。
哐当一声,俱是铜铁之音,重重放在厅内地上,众人转头过去看,几乎吓的要跳起来居然是满满一整箩筐的铜钱;映着晨曦的光线,满堆着的一绕一绕大红粗绳串的铜钱泛着令人心动的亮青灰色,众人顿时一阵目眩。
明兰轻飘飘道“这一年到头的,他们也辛苦了,如今这庄子姓了顾,我头一回来,略赏几个钱,也叫大伙儿高兴高兴。”
“夫人,这”巴老福隐隐觉得不妙。
还没等众管事反应过来,全柱媳妇已经高声唱喏起名字来,进来一个佃户便给发送一贯大钱,然后问家中可有六旬上的老人,有一个就多给三百个钱,发完后,丹橘勾掉一笔钱和一个名字;那佃农抱着那重重的钱串,犹自云里雾里,脚步虚晃着离开大厅。
前几个庄户进来时还或有气无力或战战兢兢,待到发了五六个后,在后头等着的佃户都听得消息,得知今日竟有东家白赏钱的好事,这一下顿时似盐撒进热油锅,前院中一片喧闹,他们进来时红光满面,出门时喜气洋洋,满嘴吉祥道谢的好话。
众庄头管事面面相觑,不解明兰的意思,有些脸上忿忿不平,有些转而大声谄媚明兰的善举;巴老福却额头渐见汗丝。有这么一众瞪大了眼睛的庄头在旁盯着,明兰倒不怕这些佃农在家中老人上头说谎。
黑山庄在册的田地共有六十二顷,登有记录的佃农三十三户,加上各家老人,明兰一上午共发送掉了六七千钱,差不多空了一箩筐。
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听闻有钱可发,后来又来了好几户佃农,他们口口声声也是黑山庄的佃农,可他们的名字却并不在册;巴老福立刻淌下豆大的汗珠。也不见明兰生气,只微笑着也给这几户佃农发钱,还没等巴老福想出说法来,明兰已吩咐崔平崔安两兄弟带上几个庄头,并一队护卫家丁,出门丈量土地去了。
巴老福这才明白明兰的用意,顿时吓的面无人色,待想辩解一二,明兰却懒洋洋的挥挥手,叫人散了,自去歇息。
一回到里屋,夏竹便忍不住道“前日夫人吩咐账房备了好些散钱,原来是这般用的。”她不敢多嘴,但面上明显惋惜心疼之色,用眼向明兰诉说自己的心情。
小桃倒是一脸坦然,她从来觉得明兰做什么都是对的,丹橘替明兰沏茶宽衣,轻声道“夫人为何不查问庄里的事,几日您一句也没问几位管事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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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明兰恹恹道“他们想说与我听的,未必就是我想知道的;我想知道的,他们未必肯老实说。”
“他们敢欺瞒夫人”丹橘皱起眉头,气愤的起伏着胸口,随即低声道,“您想知道什么,回头咱们自己去打听。”
明兰轻呷一口温茶,细细赏玩手中的官窑脱胎粉彩盖碗“也没什么,不过想知道这庄子到底有多少田地,到底有多少佃户。”
除了这两件,其余的,例如隐瞒账目吞没租钱等等,都可以关起门来慢慢料理,况庄中从管事到庄头,一应身契俱在明兰手里,又没有积年的辈分,想怎么处置都成。
明兰的钱没有白发。
当崔家兄弟去丈量田地时,原本还有些顾忌庄头管事的佃户们,都热情的很,更有些心眼灵活的,窥得些当中端倪,众人纷纷引路指点,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抖搂出来,几个管事和庄头急的团团转,却在屠家兄弟凶恶煞的目光之下偃旗息鼓。
不过短短两天,崔平崔安哥儿俩就把偌大的田地量清楚了,还细细记录了农田的厚薄情况,公孙猛则拖了个会写字的管事,把那些没有登录在册的佃户一一访遍。
众庄头管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些日子顾廷烨只回来两夜,似是校阅之事渐忙了起来,好些军营都有吃空饷的情况,查检兵库司也不甚妙,每每回了庄子后就问明兰可有为难之事,明兰不欲打搅他,便道一概无事,顾廷烨日夜奔忙的极是疲惫,基本倒头就睡。
到了第三日,查点完毕,崔家兄弟和阿猛上交卷册,情况一目了然黑山庄又多出了六百九十亩良田,外加四五户佃农,并且被某些热心人告了密,包括巴老福在内的几个管事都在外头置了自己田产,不过是落在亲戚名下。
巴老福等一众管事汗水涔涔的跪在明兰门前,一下也不敢擦拭。
明兰坐在里头,慢慢的翻着卷册,只淡淡的一句“你们是罪臣家奴出身,当初国公府被抄时,和你们一般的都叫发卖了,你们是随着庄子赏赐下来的,如今国公府已叫抄干净了,你们倒还藏下了这许多家私,果是好奴才。”
语气很淡,意味却极是厉害,众人俱是磕头不止,连连恳求,巴老福磕的额头青肿,抬头道“都是小的们猪油蒙了心,小的们知错了,只盼着夫人开恩,咱们立刻就将外头的田庄给卖了,银钱交公”
“胡说难道夫人是贪图你们几个钱么”丹橘大声斥责。
几个管事们继续磕头,明兰瞧了他们会儿,缓了语气“罢了,你们原是令国公府的老人,积年累月的辛劳,攒了些积蓄也算不了什么”
下头几个听明兰语气缓和,忍不住面上微松,谁知明兰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你们隐瞒庄上的田亩,私蓄佃户,这却是犯了家规的,若就这么算了,以后人人都如此,顾家岂非乱套,这可真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