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稳下心细看,那人依旧是严予思。大眼睛空空洞洞,长睫毛忽闪忽闪,如同一尊摆放在艺术馆供人观赏的绝美瓷器,再精雕细琢,巧夺天工,也是死的。
严耀钦在心里失望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康玉珠将苹果剖成小块,盛入水晶盘,放在床头桌上,又柔声询问严予思“晚上让彩姨准备薏米粥好不好放几颗白果。”
严予思的漂亮脸孔立刻苦苦皱了起来,将手掩在嘴上,夸张地做出个呕吐的动作。他生性口味偏重,嗜辣,最讨厌甜甜软软的食物。偏又因为身体的关系,只能吃得清淡健康,为此三两天便要闹回别扭。
严耀钦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果然还是那个任性娇气的小儿子,所有心事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连反抗的方式都极端幼稚。
严予行像他这个岁数,已经在书房案头有模有样地与爸爸探讨里岛时局了,可严予思如今恐怕连本届政府首脑的具体名姓都还搞不太清。这自然是一向纵容放任的结果。
衣食无忧又缺少管教的孩子,不是纨绔子弟,便是酒囊饭袋,这也是命。自己答应保他平安,却没答应保他成才,做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风光少爷,倒也没什么不好。
霍地,一个恶毒念头跳了出来如果死掉的那一个是严予思,活下来的是卓扬
严耀钦大力晃了下脑袋,赶紧将这可怕的念头甩掉,让自己恢复理智。这是怎么了难道中邪了难道是卓扬的怨念不肯饶恕自己吗
康玉珠收掉严予思手里的书,塞了几块水果在他口中,又转头问严耀钦“姐夫想喝点什么”
严耀钦心不在焉地随口反问“有咖啡吗”
康玉珠鲜艳欲滴的红唇向两侧翘起,如演练过一般精准展开十五度角“马上送到”
转身离去,鞋跟敲击地面清脆作响,短短几步路,走得摇曳生姿。可惜,严耀钦根本没心情观赏什么婀娜倩影回眸一笑,辜负了她一番卖力的表现。
病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沉默片刻,严耀钦突兀地开口问道“予思,爸爸想问你一件事。那天,你们被挟持在画廊贵宾室的时候,你二哥他说了什么”
犹记得画面之中,卓扬翕动双唇艰难吐出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听不见,猜不到,读不懂,令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严予思狐疑地扬起双眉,满脸不屑“卓扬他说过那么多话,不知是哪一句”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哥哥,他向来十分排斥,一贯直呼其名。
严耀钦勉强撑住笑脸,耐心解释道“就是当你们知道爸爸会先救一个人出来的时候,他曾经说了一句话。告诉爸爸,他说了什么”
“爸爸”严予思不满地嘟起嘴巴,拉着长音,“我当时很不舒服嘛,哪会留意到那么多。爸爸你打听这些,是有什么事吗”边说,边捏起手机,低下头贪玩地摆弄着。
“我算了,没什么”严耀钦忽然语塞了。
我放不下我后悔了我到底是为什么其实我也很想弄明白
他压抑住心中烦闷,掏出烟盒,几步走到隔壁休息室,重重带上了房门。
严予思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对着手机屏幕,眼却凝结在屏幕上方几寸的虚空之中,紧紧咬着下唇,许久,自嘲地“哼”了一声。
秋风四起,细雨微凉。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失眠的夜晚了。因为睡不好,脾气变得异常焦躁,更加无法安然入梦。此刻严耀钦站在湖滨公寓三十层的窗边,眺望着脚下整条皇廷大道,在那里,车辆穿梭成五光十色的线条,飞速流淌,仿佛生命里那些纷繁复杂、无法控制的来来去去。
站得高,看得远,却也高处不胜寒。
这是严耀钦的寂寞,是凌驾于世事之上,山登绝顶的寂寞,这是一人为君众人为臣,孤家寡人的寂寞
没人知道,他是从香芬里道严氏宅邸中逃出来的,是为了躲避卓扬的怨气,而逃出来的。
夜深人静,走廊上总是响起微弱而快速的脚步声,飘来飘去,像极了小狐狸般轻手轻脚敏捷无声的卓扬。
而松节油的气味无孔不入,瘟疫般迅速染遍了所有的家具,摆设,衣帽,鞋袜,呛得人无法呼吸。
那些玻璃,镜子,所有光滑的表面,一旦蒙上层薄雾,便会渐渐显现出卓扬从前随手留下的涂鸦,千百怪,惟妙惟肖。
于是他住到了湖滨公寓。
见老板这几日火气旺盛,赞伍自作主张命人送了个“会哄人”的过来。严耀钦正值壮年,性事上没什么顾忌,男女通吃,却都只是解决生理需要而已,从没和哪个保持过稳定关系,连个勉强算作情人的都没有。
很快,一个小兔子般温顺可爱的少年通过直达电梯被送到了顶楼。
这一次赞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老板见了门外的少年,竟流露出几分不悦。短暂冷场之后,严耀钦抬抬手“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