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君主们,谁又是在灾难临头时,真正在意百姓的呢北魏的建立者拓拔圭,算是个雄才大略的英雄了,在与后燕打仗时,瘟疫流行,他查问疫情,部下回答“十人中只活四五人。”而他的反应则是“此乃天命,无法可想。好在到处有人,不怕无百姓可充军。”军人都死了一半以上,百姓的死况怎样,史书并无记载,只会更多。
王粲七哀诗中所述“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这些惨剧,正在这个时代中原大地各处上演着。看着马上得意非凡的吕氏诸人,悲愤得难以平复心情。为何是这样一群人在把持着政权为何这个时代最低贱的,便是人命
吕光在人群最集中的鼓楼前大声宣布平叛胜利,是天佑凉州。凡是姑臧城民,可凭户籍领粮。而流民,皆可领到麦种,登记后便即刻回家乡耕地。逃荒时抛弃的地,均可领回。目下已是开春,吕光可不希望接下来的秋收再无粮可征。
这本是条好消息,却无吕光所期望的山呼万岁,看得出吕光有些悻悻。吕绍急忙辩解流民都在城外,他会前往颁布凉王的善举。
城门终于对普通民众打开。我们一大家子两百多人,随着出城捡柴的居民一起涌过吊桥,向城外灾民最集中的那片山林走去。
城南那片山山势不高却占地颇大,面向城门这面有不少贫民留下的窑洞。这里是姑臧城居民最常来捡柴的地方,也是墓地最集中之处。灾荒起时,我们每天来这里,所以对地形很熟悉。再次来到这里,最初的惊异便是原先漫山的树木一棵都不剩,连草皮草根都被彻底掀起,只余光秃秃的山包。
爬上几级台阶,便到了第一层窑洞区。沿路看到的,是一个个微隆起的土堆,这样高高低低的小土堆,一眼望去,不规则地分布在整面的山坡上。
几十个窑洞黑张着冷森的嘴,我想起晋书里那句话,走得越近越胆怯。跟在罗什身后的脚步凝滞,拉住他的衣袖,苦涩地说“罗什,别再走近了。”
“怎么啦为何脸色那么难看”他扶住我,招呼一声段娉婷,将我交给她,“你在此处歇着,罗什一会儿就回来。”
娉婷扶我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他继续往前走,我们庇护的两百来人也急急地向上攀。他们中有很多被迫与亲人拆散,一个多月不曾见面。我望着那些妇孺老幼向山上蠕动的背影,突然害怕地转过头去。
“晴姐,怎么了”她惊呼,掏出帕子按在我唇上,“为何流鼻血了”
我愣住,把帕子拿下来,看到殷红一块,瞬间手足冰凉。我最担心的,还是到来了么
“晴姐”的db
身子战栗,用手掩住口鼻,抬头看她“我没事。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法师”
瞥到小慕容超和呼延静也在一旁,赶紧定一定,稳住自己的声音“娉婷,带超儿和静儿回去。不要让他们看见”
“看见什么”
我瞪着她,拳头握紧,胸中翻涌起一股极不舒服的胃酸。猛吸一口气,将涌到喉头的恶心强压下去,对着她优雅的美目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吐出“人相食”
她刚要呼喊出声,赶紧用帕子捂住嘴,环顾一下四周,然后尖叫起来。顺着她的眼光往下看,她正踏在一个隆起的土包上,稀松的土被她无意中踢开,露出一段骨头,依稀是腿骨。
她脸色发白,一把拉住我“晴姐,我我们一起走。”
我摇头“法师还在这里,我要等他一起走。”
对着她扯出一个安心的微笑“你带着孩子们先走吧,我们很快回来。”
她为难地看着我,点一点头,叫上两个孩子,叮嘱我几句,便回去了。我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害怕,站起来向罗什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第一个窑洞,便听见里面传来惊恐刺耳的尖叫声,然后有人奔出窑洞。仔细辨认,那个女人是我们收留的刘嫂,后面一个瘦得浑身露出骨架的男人无力地拉她。
“你怎么可以把小三”刘婶一把抓过男人的衣襟,用尽力气在男人身上捶打,野兽般号叫,“你这个畜生,你把孩子你竟然跟人换。”
“我也没办法”男人任由刘婶打,瘦弱的身躯几乎站立不住。
他麻木地盯着手上一块生肉,嘴角上扯,门牙尽缺,露出发黑的牙床“不是饿疯了,谁舍得,谁又吃得下啊”
喉咙里泛出冲鼻的恶心,硬生生压下。不敢再看他手上的东西,急忙往前走。探头到路过的一个窑洞口找寻罗什,里面只有几个人正围坐着,晒着门口透进来的阳光。以前我们来赈灾时,每个窑洞都挤满了二三十人,现在,除掉被征去打仗的,冻死饿死的,只剩下四五个人了。
那群人看见我时,头抬起,嘴角血红。离我最近的一个老者,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继续低头啃手中的东西。等我看清他在啃的东西,再也无法忍住,翻江倒海地将黄胆汁也吐个干净。那是一只手,他居然抱着一只手
“闺女,饿了吧”老者依旧坐在地上,将那只手向我伸来,泛着死灰色的手掌狰狞地在我视野中晃动。
“这四面八方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别嫌弃啊,吃生的也能活命”
我转身便跑,逃出窑洞外,仰头看着冷漠的太阳。这阳光为何没有一点温暖闭起眼,握紧拳,对着那阴冷的太阳大声叫喊。为什么要让我亲眼见到这些泪水模糊视线,摇摇晃晃之际,双肩被扶住。虚弱地转头,看到同样泪流满面的罗什。
“艾晴,你先回去。”他吸着鼻子,颤抖着身体,嘴角哆嗦,“别再看了”
我盯着他布满悲悯的脸,稍微觉出了些暖意。终于回过,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哭泣着哀求“是我不好,我早该想到会是这种情形。你跟我一起走,不要再看到这些了”
“艾晴,你早就知道这结果,是么”
我抽泣着,喃喃念出那句折磨了我三个多月的记载“时谷价踊贵,斗值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
狠狠咽一下嗓子,紧握拳头。指甲掐进肉中,只有让疼痛带来几分清醒,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罗什,这场灾难对我们而言,已是惨痛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