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电梯时,有个人走进来,就站在她身后。她看到一点裙摆的影子。
电梯门开,她走进去,按下楼层,那女人也进来,却没有按层数。电梯上升,那女人似乎有些紧张,深呼吸好几次,又浅浅拨弄一头卷发。
结果到时,那女人抢先出去,秦秀秀跟在后面,眼睁睁看她敲了自家的门。
秦秀秀仔细端详那女人侧影,突然心如擂鼓:她实在很像一个人。
很迟才有人来开门。
方才几天,秦绍大大变样,他原本气势迫人,现在竟有形销骨立之美。
“秦绍。”那女人自持之下,仍有柔情流露。
秦绍却是疲惫不堪,像没听到,转身往里走。
秦秀秀头脑发热,来不及多想,冲出去一把从背后抱住他腰。
他抱她太多次,她也回拥他无数次。
两条手一搭上来,他立刻就知道是谁,毫不犹豫甩开,脚步骤急,生怕面对。
她摔在地上,大声冲他后背喊:“你就这幺狠心!”
那女人惊疑万分,还要佯装镇定,笑道:“秦绍,我在国外这许多年,你竟然沦落到把学生妹?你不是为了她吧?”
秦绍突然侧身向她,视线仍避着秦秀秀:“这是你女儿。”
任盈呼吸一滞,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秦秀秀已有心理准备,从地上爬起来,浅浅一挑眉,便去追秦绍。
他从头到尾不曾睁眼瞧她。
秦秀秀也不恼,托腮一心一意望着他。
任盈一步步踏进客厅,她的眼似要在秦秀秀脸上盯出个洞来,她费尽心机想在秦秀秀五官中找到一星半点像自己的地方,最后却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她仅一个扬眉懒散的呼气都像极了秦绍。
她不禁脱口而出:“你真是我女儿?”
秦秀秀笑吟吟的:“任女士,这还有假?”她发现无论任盈矫饰得有多好,她气质中那如同任何一个三十四岁女人精层面的老态都遮掩不住。
“秀秀……”任盈不满地试探道,“你爸爸这幺多年,常跟你提起我幺?”
“一次也没有。”秦秀秀脆声答,“也没有提的必要。”
任盈摸向她的头顶,“你是怪我将你丢下?”
“够了!”
这一声让她刹住手。
秦绍抬了抬下巴:“你坐下,”他鼻腔共鸣的发声方式十数年间已成自然,“好好说话。”
犹记年少时,他们在图书馆看书,她总是三言两语就耍起小性子来,惹得旁人侧目窃语,他叫她“安静”,她便拿包气鼓鼓地装作要离开。
他更不耐烦,向后一倚:“坐下!好好说话。”那时候刚大一,他在练鼻腔共鸣,发声沉郁低磁,她一听腿就软,只有乖乖坐下守着他的份。
他继续翻页。初冬暖阳澄亮,四面人声细细,她渐渐有些瞌睡,撑着下巴,轻轻呼吸着,突然一只手伸来托住她的下巴,使她免于磕碰。她睁圆眼时,他手已经收回,英秀眉宇洗练于光尘之中是如此熠熠生辉。
年轻的她以为那就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问:“协议书呢。”
任盈如梦初醒,正了正色,“我没带。”她咬着唇,又装作不经意地一挑眉,“秦绍,你就这幺想和我离了?”
那些小表情哪怕她年轻个十岁,做起来都无妨。秦秀秀又是一阵呕意,拍拍胸口。
任盈一直留意她,见她有反应,立刻加上一句:“我只是觉得你至少也该问一问秀秀。她一定不希望……”
“我很希望。”秦秀秀张手做了一个“收住”的手势,“任女士,您当年走时也不曾征询过我意见啊。”
任盈于是表现得像没听到她发表心声,却见秦绍方才一听她说没带,面上立刻就显出十二分的容忍,略一思忖,还是从包中拿出了那份离婚协议书。
五天前,也就是十月三号下午两点十五分,一班航机降落在b市首都机场,从中走出的旅客中有名女士,她是剑桥大学mf,毕业后工作于海德公园的一间着名画廊中,摇身一变英籍华人,奋斗十年熬成合伙人,旁人见她貌美体端,善于交际,又不曾言及家庭约束,还以为独身,追求者甚众。
传送带旁等行李箱时,一个声音在该女士身后响起。
“任盈。”
该女士正握着手机和伦敦的男友道平安,是以她初时并未如何留意,直到随后而来的某个瞬间,似飞来一拳击中心脏,她迟迟转身。
秦绍置身她面前,双眼充血,像一场庞大而真实的幻觉。
她竟然在瞬间忆起十七年前他们第一次遇见。也是国庆,他和室友留校,喝一夜酒,第二天相互搀扶回校,小路上跌跌撞撞连连碰到她,她大小姐脾气发作骂他们一群醉鬼,突然他在其中抬起眼,那眼满是血丝,可却那幺阴郁好看,她一眼迷上。
往事只能追忆。
她从传送带上提起自己行李,同他往外走,“所为何事啊?”
坐到车上,他将文件袋递给她。
她拆开,最上方五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她哈哈大笑:“秦绍,你看上谁了?可我告诉你,我是回来度假的,谁要牺牲自己假期成全你!行,想我签字,你陪我在这边玩几天再说!”
他没力气和她做无谓纠缠,直截了当:“任盈,你该去爱个好人。”可恨他竟然一眼看穿,看穿她又沦入命运的漩涡中。
五天后,也就是现在,晚七点半,秦绍先生的法定妻子任盈女士将那份离婚协议书端端正正摆放在茶几上,她说:“我想过了,秦绍,我不打算签字。我不仅不打算签字,我还要和你重新来过。”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一下戳中他逆鳞,秦绍抓过离婚协议书往地面一甩:“滚!不签就滚!”
他如此暴怒却是任盈始料未及,但她强撑门面:“我这就走,但你记住我的话,我们看最后谁降得住谁。”
秦绍险些动手将她丢出门去。
赶走任盈,他又回客厅找秦秀秀,要将她也逐出去。
可短短功夫,她竟然没了。
一声异样传来,他循声走到浴室门外,果然她握着拧不开的门把手,跪倒在地,做干呕状。
见他来了,她脸色发白地说:“你怎幺把浴室封死了?”
秦绍没说话,亦没睁眼望她正脸,大步过去将她提起来。
她却张嘴咬在他肩膀上,死死地咬,仿佛不闻血锈味不甘心。
他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她挣扎更用力,“爸,爸!”她一声声哭叫,“你不能这幺对我!我怀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