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
何毓秀说:「日本女人也迷不住你,这点信心我是有的——你好歹也是在法
国见识过的。我想说的是,我们有使命在身,你不要因小失大。」
何天宝转转眼珠,说:「放心,我不会耽误正事的。」
何毓秀正色说:「何天宝中尉,我现在命令你,不准暗杀这个日本人。」
何天宝撇撇嘴,说:「是,长官。」
两人闲聊了些全部是假造的家长里短,井上回来了。
火车走走停停,第二天中午过徐州,井上打发车上的听差下去买了许多当地
的小吃和酒来,跟何天宝边喝边聊,晚上车到山东德州的时候,他已经醉醺醺的
了,看到德州站的标志,说道:「你知道吗?我二十二岁之前,对于侵华都很悲
观,因为中国这么大,日本那么小,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么说,你二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何天宝心里不情愿,表
面还得作出好的样子。
「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在上海服兵役,趁着假期出来旅行,第一次经过这德
州。」
正说着,车厢外涌来一群小贩,提着篮子举着油灯,叫卖着名的德州扒鸡。
何天宝说:「德州扒鸡很有名的,我来请客吧。」
「我反对。」井上醉醺醺地从车窗里探出小半个身子,叫道:「你们卖的是
什么?」
「德州扒鸡,山东驰名啊。」
井上说:「递上一只给我,事先说好,不是鸡我可不给钱。」
「这人……喝多了吧?」
「不是鸡能是什么?」众小贩提着篮子笑话井上,没有一个人递上鸡来,而
且一个个有意无意地后退着。
看小贩们走了,井上得意地笑着回到车厢,叫来听差给了他几张日本军票,
让他出月台去买两只扒鸡回来。
「这么说……这些人卖的真不是鸡?」
「不是。我二十二岁那年,放假游览中国,经过德州,买了只鸡,等小贩走
了火车开了,我们撕开鸡一尝,你猜怎么着?」井上说,「是烧乌鸦。」他大笑
着靠在椅子上,「烧乌鸦……哈哈……那次之后我就知道了,日本一定能征服中
国。中国不缺少聪明人,可惜你们的聪明,都用在烧乌鸦上了。」
何天宝站起来:「这故事很精彩,我得买一只见识见识,是怎么用乌鸦来冒
充鸡的。」井上说:「确实精彩——我陪你去。」
两人离开包厢不到五分钟,火车就开动了。而何天宝过了十几分钟才回来,
把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
何毓秀靠在何天宝肩上,假装倦了的样子,用只有何天宝能听到的声音耳语
道:「你杀了他吧,我批准了。」
何天宝摸摸头,说:「抱歉,我又先斩后奏了——已经扭断脖子塞进火车下
面了。估计明天早晨有人会发现两截尸首。」
何毓秀有些生气,说道:「就你火气大……我不是说了,不准杀那个日本人
么?」
何天宝把一本证件放在桌上,说:「他不是日本人,是大连的归化民,本来
姓于的。」
何毓秀叹口气,拿过何天宝的火柴,把证件点着,烧了一半丢出车窗。
何天宝撕开油纸包,苦笑起来。油纸包里,赫然是一只烧乌鸦。
火车开了三天三夜,停在北平正阳门车站。
何氏姐弟走出车站,迎面立着五百年的明城墙,城垛被朝阳染得血红。两人
对视一眼,何天宝情严峻,何毓秀眼中有泪光闪动,姐弟俩心意相通,都想到
了死在此地的军统同袍。
抗战全面爆发之后,军统在沦陷区很活跃,特别在平津地区暗杀了很多汉奸
和日本军官。去年秋天军统四大金刚之一的王天木叛变,日本人中秋大搜捕,把
军统在平津的组织破坏泰半,许多同志殉国。
站了几分钟,何毓秀轻声说:「走吧。」
两人出了车站,没看到接站的人。汪精卫还没到上海的时候,周佛海就在北
平找了个叫金启庆的旗人作非正式的联络员,在六国饭店有个套房,另有一小笔
活动经费。按照之前南京的安排,他应该来迎接何氏夫妇。
车站前有许多黄包车夫等活,看到出来两个看起来挺阔的洋派人物,纷纷热
情地招呼。
何毓秀皱眉,说:「这姓金的是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呢。」
何天宝说:「汪伪的人物,狗咬狗最平常不过,他要是老老实实,反而可疑
了。」
何毓秀说道:「姓金的不来咱们也不去找他,干脆自己找地方挂牌子开办事
处。」
何天宝说:「先找间旅馆住下,汪家的工作你也这么热心?」他提高嗓门,
对站在最前面的车夫说:「我们要两辆车,去……」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看
着远处的街上,何毓秀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有辆洋车轻快地经过,后座上坐着个烫发朱唇的女人,衔着四寸长的象牙烟
嘴,穿件白底红花的旗袍,那洋车车子崭新,车夫是个壮年汉子,跑得飞快,姐
弟俩只看了那女人两秒钟侧脸,车子已经换做背朝着他们的角度,只看得到女子
脑后的明黄色洋伞。
「先生这是来访亲戚还是住店?」车夫热情地跟何天宝攀谈。
何天宝的目光仍然在追逐着那辆洋车,洋车在大栅栏路口拐弯停下,女子下
车,头部被洋伞遮住。
忽然,她转头向这边望了一眼,露出一张看上去三十来岁,妆化得很浓,仍
然美貌的瓜子脸,她只望了一眼,就转身走入大栅栏的人潮,消失不见了。
何天宝看何毓秀,强自镇定,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说:「是她。」
何毓秀摇头,说:「你认错人了,她今年四十多了吧,怎么会这样年轻?」
何天宝说:「我知道是她。她今年三十九岁,妆化得浓一点的话,又坐在车
上,看着年轻也不怪。」
何毓秀说:「那不是她。」
姓金的汉奸不出现,两人就当他不存在,到北平饭店开了个套间,何毓秀在
里间换衣服安置行李,何天宝在门口说:「秀儿,我出去走走,买份报纸。」
何毓秀开门,面色严肃地低声问:「你想去找那个女人?」
何天宝苦笑:「北平这么大,难道我在街上乱转一下就能碰到了?」
何毓秀端详着他,先不说话,盯着他看了几分钟才说:「去吧。」
何天宝出了饭店,先在路边买了包香烟,跟卖烟的小贩问了大栅栏的方位,
他母亲是北平人,所以虽然在南方长大说话却会说北平口音,那小贩见一个满口
京片子的人跟自己问大栅栏这种地方,满脸莫名其妙。何天宝向南走了一条街,
又站住了,知道人海茫茫这样乱闯,只是白费力气,就在路边买了几个粽子,慢
慢走回旅馆。
房门没锁,何毓秀已经梳洗过,焕然一新的样子,坐在窗前翻一本书,听到
他进来,回头说:「你的病治好了?」
何天宝说道:「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喏,北平粽
子。」
不等他这句,何毓秀已经拿了个粽子在剥,烫得只皱眉,闻到香气又眉开眼
笑,剥开了尝了一口,说:「又香又甜……你说去买报纸,报纸呢?」
何天宝露出马脚,但临危不乱,晃晃手里的纸包,说:「包粽子了。」
何毓秀绷不住笑了。
何天宝顺杆儿爬,靠到何毓秀身边坐下,殷勤地说:「我帮你剥粽子,又香
又甜。」
却被推开了,何毓秀说:「等下再吃粽子——我还有句话问你。你站直了说
话。」
何天宝起身站好,问:「什么?」
何毓秀问:「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你想的那个女人,你会怎么做?」
何天宝愣住。
「记住!如果真的是她……」何毓秀从桌下抽出一把美制m11911手枪
拍在桌上,「——今年中秋节,我们一起去给爸爸上坟。」
民国二十年九月二十六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往年宾客盈门的何家,因为卷入共谍案,突然门庭冷落,他们的父亲把自己
锁在书房里,喝了半天闷酒,然后砰的一声枪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