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捕快是典漆在人间的好友,家中世代效忠公府,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起便是城中捕快,大小也曾破得几桩难案擒得几个贼寇,为了这一方水土百姓,算是鞠躬尽瘁。及至他这一辈,三房四院方生出这么一个男丁,老太太难免娇生惯养,于是出落得肉包般标致,巡城时走出几条巷子就要弯腰喘一喘,却立下志向要做天下名捕。
他或许不记得了,幼年时,家道尚且殷实,厨房里刚做出一碗油光光的红烧肉,奶妈一时没留,全叫他端起来倒在墙根边喂了老鼠一大家,那意外得了便宜的群鼠里头便有典漆。现今回想起他当年那张小肥脸,灰鼠亦不免感慨城北花母猪家的猪崽也没壮实成这样呀。
猛然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小捕快又冲边上跟典漆努努嘴,哦,还有那边那个疯道士,听说也在栖霞寺里住着。啧,和尚庙里住个道士
我要找的人是你吗疯道士孜孜不倦地拉着路人的袖子,几番被拒绝又几番重振旗鼓。
小灰鼠摇了摇头,再回过,不知不觉已跟着那高大的和尚进了本城最知名的花柳巷。
楼底下一众狂蜂浪蝶的疯言浪语里,独独一个和尚突兀地缓缓行过,想瞧不见都不行。
哟,楼下这位大师,何不上来坐坐莺声婉转娇啼,酥了卖艺汉子一身走南闯北的铮铮铁骨。
啧啧,和尚都开始逛窑子了小捕快盯着前方,口中啧啧有声。
典漆不搭话,快走几步窜到和尚近旁,扭过头仔细看和尚的脸。
和尚依旧一副佛前听教的虔诚模样,漫天香粉里,眼观鼻鼻观心,世间红颜俱是白骨,心中唯有那端坐西天的菩萨是真。
这边的花娘还不肯死心,那楼里的艳丽舞姬已急不可待,盈盈秋波暗送,纤腰款摆似风舞杨柳大师,我可及得上那极乐界里的飞天
和尚不抬眼不驻足,朱红小楼下徐徐行过,不带走一丝风情。
典漆在他身侧冷眼旁观,亲眼瞧得他行到小蓬莱楼下,亲耳听得那楼中一阵环佩叮咚,悄无声息地,临街的格窗细细折开清晨天光般一线缝隙,一张女子的面孔花开般一闪而逝,只这惊鸿一瞥,便胜过人间无数绝色。
她说大师请留步。声如出谷黄莺,清脆似雨打铜铃,绊住了楼下所有车水马龙,却唯独留不住一心向佛的和尚。
她又唤大师娇滴滴软酥酥,如花香扑鼻如甘霖入喉,只这一声便能退了千军万马。
看尽世间百态的灰鼠心中慨然而叹,未见其人便先拜倒在其声之下,真真叫做尤物。
和尚不抬头,前行的步伐却终于漏出一分凝滞阿弥陀佛。他高宣一声佛号,声若洪钟,威严不可一世,彷佛能降伏万千妖魔,又似乎只是要鎭住自己的心。
楼中终于不闻任何声响,只那格窗还开着细细一线,美人应还伫立窗前,却被那苍白窗纸模糊了面容。久久地、久久地,典漆觉得自己似乎能听到那美人心中一声悠长的叹息,窗缝中蓦然飘出一方薄如蝉翼的丝帕,像是要挽留和尚远去的背影,晃悠悠地一路被风吹着落向和尚的肩头。
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和尚呀。灰鼠着实惋惜。
在丝帕即将落下的刹那,和尚始终平稳均匀的步伐忽然拉大了半步,帕角堪堪擦着他的肩头坠下。摇摇落地之时,蓦然又起一阵秋风,抄起丝帕打了几个卷,远远地飞走了。
是朵莲花。典漆忽道。
啥傻乎乎的小捕快还在踮着脚尖四下寻找着那方丝帕。
那丝帕典漆眨眨眼,一双灿若星辰的眼中眸光流转,我看到了,上头绣着朵莲花。
哦。武威还是不明白。
典漆看着他眼中的懵懂笑笨。
小捕快委屈地摸着头皱眉我确实不明白呀。姑娘的帕子上不都绣着花吗
典漆不搭话,再度抬头看楼上。漆作朱红色的窗框被一只白皙玉手紧紧握着,窗缝被拉大,那始终隐在背后的美人终于现出了真容。街中有好色之徒瞧见了,高声大喊倾城姑娘
本城花魁倾城,说是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那小蓬莱的泼辣老鸨不知从何处将她请来,倾城一出,自此城中论及美貌,便唯有倾城二字。凡夫俗子没钱踏进花柳巷,酒醉后亦要大声乱嚷几句待得老子有了钱,倾城算什么一并买回家去乖乖给老子端茶倒水
听得叫声,路人纷纷举目仰视,争相一睹花魁芳容。
她亦不躲,伸手死死抓着窗框,目光直指长街深处,执着一如和尚脚下的修行路。她一身绿衣白裳清丽脱俗,不知是天生或是刻意妆饰,眉间微微一抹淡红更增风韵。若脸色不是这般紧绷,便彷佛是佛祖金莲池中一朵初开的水莲花,庸脂俗粉断断不能比肩。
小武。典漆看着美人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议论声里,慢慢道,你知道,为什么书里会有那么多妖怪喜欢上书生吗。
为什么么小捕快歪过头问。
因为啊因为妖怪多情呀。妖怪比人更多情。
真的吗
骗你的。
在小捕快单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