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天子的仪仗通过两座宫城之间高高的复道,驶入皇太后的长乐宫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氾。自明及晦,所行几里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长信宫的东殿,娇娇翁主软绵绵、甜沁沁的声音和着自殿门外不断涌入的草木清香,熏得人醉
皇帝刘启微合着双目听侄女背功课,整个人懒洋洋的。
窦太后依在高高的软垫上,花白的发髻歪向一侧,昏昏欲睡。长公主取过条薄被为母亲盖住腰腿,随后侧脸掩口打了个很秀气的哈气。
抱着胡亥兔的平度公主就快睡着了,脑袋一冲一冲,煞是可笑。边上的窦表姐精还算旺盛,正从针线篮的一摞边角料中翻翻捡捡,想给胖兔子拼出条夏被。
其实,窦贵女犯不着如此费事。
胖胖兔涨待遇了有了上回英勇救主的优异表现,长公主和窦太后对胡亥越发珍惜,为它置办了新窝、新枕头、新被褥、新餐盆和新水碗还添了一名宫女两个奴婢专门伺候兔子的起居和清洁。
虽然胡亥不缺,窦贵女却依然希望能自己动手毕竟,亲手做的礼物才有诚意嘛
若阿娇遭遇不测,我可怎么有脸在宫里呆下去呢我可是姐姐啊把兔子从平度公主怀里拉过来一点,怜惜地揉揉后背上细软的兔毛,窦表姐由衷感激还好有胡亥及时指明方位否则听那些南军议论,只要晚一步,水就漫过人了摔不死,也会溺毙
“成矣,成矣哈”总算背完了,阿娇快乐地原地转个圈,一头歪到皇帝舅舅身上“阿大,嘻嘻”
“善,大善阿娇聪敏。”拍拍侄女的后脑勺,大汉天子赞许地连连点头虽然只是半首;但一百八十多句,一句不错,也是十分难得了。
娇娇翁主最喜欢皇帝舅舅的夸奖了,黏在天子身上扭过来扭过去,“咯咯”地乐开了花。长公主怎么叫都不下来。
“阿娇”没任何预兆的,皇帝突然换了个话题“阿娇思念临江王乎”
听到这个,馆陶长公主倒吸一口冷气,不可思议地望过来以前不是说好了,不和孩子们提的吗
“从兄阏于娇娇念临江从兄甚”昵在天子怀里,馆陶翁主先是点头,随之颇感怪地追问大舅爹“阿大,临江王从兄安在久不见矣”
提到这个阿娇就觉得怪。因好久都没见阏于表格,她还专门去问过,可每次都被告知是出远门了;但当问具体去了哪里,得到的回答又总是语焉不详。
皇帝的嗓音变得暗哑“阿娇,临江王阏于薨矣”
皇姐刘嫖一惊,忍不住发出惊呼“陛下”
皇帝平静地回视姐姐该知道的,早晚都要知道。
馆陶长公主低下头,沉默了。
“轰”瞅瞅几个大人和两个表姐窦贵女和平度公主也是满头雾水娇娇翁主一肚子的困惑难解
陶器落地啪嗒;
青铜器碰到当啷;
木头敲到哚哚
而这个轰是什么动静阏于表兄怎么会轰了
一看就知道小侄女没弄懂,天子牵过阿娇的手,在小手掌上笔画了一个薨字“薨者,永诀也。一去而不返,临江王一去不返”
“哎”窦太后发出深深的叹息。
长公主一双美目湿湿的临江王可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啊他的离去是帝室的巨大损失。
听到一去不返,三个女孩有点明白了。
“阿大,”阿娇叠起小眉头想想,主动献计献策“宁遣天使持节召回邪”据她所知,没人可以违抗皇帝舅舅派的特使的。
“阿娇,阿娇”皇帝苦笑着摇头,如果能做到,他愿意每天派三百六十五个“临江王之所在,非阿大所能及也。”
“咦”从未想过天子舅父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阿娇诧异极了“阏于从兄其身何处”
不忍心弟弟独自承受,馆陶长公主接过了下一辈解答的任务“以棺槨盛之,以绞衾裹之,陵圹
以藏之,入土为安。”
三个小的彼此看看,有点懂,又有些不懂这些都是不详的话题,大人从不和她们谈及。
东殿内的空气凝固了一样,暗暗的,沉沉的
“阿大”扯扯龙袍袖子,阿娇正视皇帝舅舅的天颜,一脸好地问“阿大将薨乎”
“阿娇”长公主腾地一下坐直身子,又惊又吓这问题能问吗诅咒帝王,可以直接拖出去砍头了
阿娇被母亲的态度吓了一大跳“阿母”
刘启皇帝不亏是天下共主,犹自镇定自若地加以解释“阿娇,王侯之亡,曰薨;帝后之亡,曰崩。”
“哦”娇娇翁主从善如流接受指正,然后乖巧地重复问一遍“阿大将崩乎”
女儿的探索精,令馆陶长公主刘嫖几乎当场厥过去“阿娇”
“否,”大汉皇帝仍旧雍容大度,毫不见异色“阿娇,阿大不崩。”
阿娇张开双臂扑上去,在皇帝舅舅面颊上很响地啾一下这个答案显然令娇娇翁主万分的满意。
可还不等皇姐为适才的一场危机喘上口气,陈娇小贵女扭头冲祖母皇太后就是一句“大母,大母将崩乎”
“阿娇”可怜的长公主忍无可忍,做势要把女儿揪过来好好教训,却被身旁的母亲阻止了。
“阿娇呀”窦太后说话的语气和谈论今晚夜宵的菜色似的“大母不崩。”
娇娇翁主很高兴得到这么个回复,跑去环了太后的脖子在祖母脸上也啾一下,眉目弯弯,身子扭过来扭过去“大母呢大母哦”
“阿母,”顿了顿,阿娇朝向母亲的小脸上满是期望“阿母将嗯薨乎”
轮到自己,馆陶长公主倒不激动了。皇帝姐姐没好气地看着女儿“否,阿母不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