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将手中一部分水军派出,真直接上战场,必然被洋人看出来生出怀疑,因此干脆用这种方法虚晃一枪。
“要是他们能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就更好了,”顾昀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散开,记着,咱们今天的任务是拖住敌人。”
亲兵舔了舔嘴唇“大帅,那边能赶上吗”
“那不敢说,赶不上就是我的气数尽了,”顾昀低低地笑了一声,“注意机动。”
西洋主舰上,雅先生果然大喜过望昏了头,可惜旁边有个教皇陛下,他未敢太过忘形。
而且很快他就发现,这支出师不利的大梁水军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梁人马失前蹄后,很快做出了调整,顾昀那滚刀肉似的作战风格又阵前,弄得西洋人焦头烂额,将这场本该是以多击少的歼灭战打成近乎势均力敌的情景。
两军主力从半夜一直纠缠到了隔日清晨
第一缕阳光刺破海面的时候,黑暗中混乱地战斗了一宿的战场格局陡然暴露在阳光下。
大梁主舰上,亲兵急道“大帅,那边还没有消息,我们撤吧,再这么下去,主舰位置会暴露的,咱们没有他们那怎么炸都不沉的大铁怪,您不能以身犯险”
顾昀伸手摩挲着自己琉璃镜的边框“稍安勿躁。”
而就在这时,教皇突然将手中的千里眼往雅先生手里一塞“那艘吴越号那肯定是敌军主舰,顾昀一定在上面,拿下它”
密集的炮火随着教皇一声令下转移,顾昀所在主舰一时避无可避。
亲兵“大帅”
千钧一发间,四五艘短舰在顾昀未曾下令的情况下抢道而出,以自己的舰身拦在主舰前面,随即爆炸声平地而起。
顾昀的侧脸骤然绷紧,这时,一个水兵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大帅,我们顶不住了”
顾昀微微眯起眼。
“大帅”
“没事,不用慌后队变前队,遛他们一会,”顾昀低声吩咐道,“从”
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空中传来一声鹰唳,那声音尖利得宛如警报哨,连顾昀这个半聋都听见了。
顾昀蓦地回头。
那是岸上负责总调度的沈易给他的暗号另一边得手了
亲兵愣了一下,随后一跃而起“我们的鹰”
顾昀“给我千里眼。”
亲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帅,我们”
“小心”
“轰”一声
就在这时,一颗流弹穿过护卫舰缝隙,正打在大梁主舰的尾部,整个海蛟战舰巨震,烟尘与火花四起。
尘嚣中,一片琉璃镜飞了出去,碎了个干净。
正月二十四这天,吃屎都赶不上热的的外事团还未抵达前线,李丰已经先在半夜三更被前线加急战报吵醒。
玄铁虎符落款前线大捷
顾昀这半年来的布置初见端倪,他不知什么时候派人南下南洋,暗中策反了一堆被西洋军占据南洋诸岛,在西南边境埋伏了一大部分兵力。
正月二十一日夜,大梁水军用一部分主力部队在正面战场上突袭敌军,利用敌军将领谨小慎微之风,牵制住了敌军兵力,同时埋伏在西南边境的海蛟战舰团席卷南洋诸岛,里应外合下歼灭洋人盘踞于此的势力,而后立刻发兵,截了敌军远洋补给线,不知鬼不觉地扼住了对方的脖子
谁说堂堂大梁水军打不了远海战役
战报十分简洁,只说了结果,详情与伤亡情况没有赘述。
这场战役后,西洋军狼狈撤退至东瀛海域,各地民兵趁机对地面敌军发动了袭击,南半江山炸了个四面开花,是沉寂许久的前线第一道曙光。
李丰近一跃而起,半夜三更穿衣服要召大朝会。
狗屁的外事团,能将洋人打回老家,一个土渣都不给他们带走。
内侍围着他团团转,自祝小脚死后,李丰身边的人换了好几个,都不太合心,此时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也是个老人了,话不多,还算机灵“恭喜陛下,有顾帅在,收复江南指日可待了”
李丰“哈哈”一笑,几乎有些语无伦次道“朕九泉之下总算不用担心难以和列祖列宗交代了,真是。”
腿脚瘸了好久的李丰几乎脚下生风地往外跑去,走到半路,他被清晨夜风一吹,隆安皇帝发热的脑子终于冷下来了,满脸的喜色也黯淡了一点。
是了,此战大胜,然后呢
军机处推行的不少政令都打着“以战为先”的旗号,各大世家除了每天搬出丹书铁劵来跟自己倚老卖老,就是一只想着要停战。
如果说李丰之前还对战与和有些犹豫,顾昀这一场胜利则在其中一方加了重重的筹码,让李丰心里的秤偏向一边。
“这些世家门阀心越来越大,连大战都能干涉。”皇帝默默地想道,“是何居心”
李丰脚步微顿,没头没脑地对内侍说道“朕那乳母赵氏有几年没进过宫了,你还记得她吗”
内侍不明所以,低头应了一声“听说赵夫人现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还在宫里当差,认了方三公子当义子,前一阵子频繁递牌子,想必是来求情的。”
李丰“唔”了一声,半垂着眼睛“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当年魏王照样下狱,也没见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怎么这些人家的儿子倒是一个比一个金贵了”
内侍从中听出了一点杀意,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丰一眼,一时没敢吭声。
李丰一脑门热汗被冷风吹了下去,他捂住胸口,低低地咳嗽了几下,内侍忙将一张狐裘披在他身上。
太子七岁看老,人还算聪明,但是性格太过温顺柔弱,不太像自己,反而更像元和先帝,元和年间是什么样的光景
李丰现在依然记得先帝总觉得自己的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仰仗过这个又仰仗过那个,连军权未能控在手里,哪怕顾家只剩个半大孩子,他却依然任凭那要命的玄铁虎符流传在外,鸡毛大的一点事都要问这个那个的意见,动辄怀柔讲感情,养了一大帮国之蛀虫,几乎将武帝留下来的殷实家底败了个干净。
李丰花了十年,依然没能收拾完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
李丰这两年越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了,他不想让儿子陷入自己父亲当年的窘境。
可是眼下这个状况,他又该相信谁呢
雁王吗
雁王“不娶妻”“不生子”“愿为商鞅殉国祚”之类的话都是他自己说的,天下比这话说得好听的还有好多,那些乱臣贼子证据确凿的时候都还在痛哭流涕着说自己一身苦衷为国为民,李丰固然一时能被他打动,可漫长的时间总能让他冷静下来。
李丰眼下护着长庚,是因为他也看到了这段改革的价值,雁王有一点说得对,制度与规则才是最重要的,无论雁王想改成什么样,这个千疮百孔的社稷确实是在向好发展的,李丰希望借雁王的手将前朝沉疴彻底清除干净,将来给太子留下一个清明人世。
然而同时,他也绝不可能将柔弱的儿子交到这个杀伐决断的弟弟手里,倘若他有一天要追随先帝而去,那他要料理的第一个人是雁王,第二个就是顾昀。
“不去了,回宫,明天早晨再召,等天亮,你让太子过来一趟。”李丰忽然没头没脑地吩咐道。
内侍莫名其妙,不知道方才还在说赵氏的事,怎么皇上沉默了一会又扯到了太子身上。
“还有,”李丰又道,“我带回来的那封折子呢拿来我看看。”
那奏折是徐令写的,关于改革国子学的一个章程,想法不太成熟,甚至有点稚嫩,不过没关系,可以丢给军机处去协调完善,满朝都在闹着要杀人砍头严惩科举舞弊,也只有那么几个书生还能想起往后的事。
如果可以,李丰也像个寻常父亲一样,希望能给年幼的儿子多几年庇护,尽可以让他在后宫玩草虫子,可是谁知道这个风云际会的时代马上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第二天清晨,两江前线大捷的消息当头砸来,各方势力都还没来得及对这突如其来的结果做出反应。
李丰第一次立场明确地在大朝会上强硬推行了两条新政
第一,同意军机处关于废除烽火票,改铸币政策的“隆安新政”。
第二,原则上同意两院徐令等人联名要求改革国子学的章程,其中不完善处,令军机处牵头,着礼部国子监与两院协同修订。
同时,李丰在大殿上将江充与灵枢院一起拎出来斥责了一顿,要求立刻加速九省舞弊案的调查进度,所有涉案之人不论出身,一概严惩不贷,并责令灵枢院马上拟章程将京城到江南的蒸汽铁轨线打开,绝不能给西洋人喘息的余地,不能浪费这次胜利,他们必须一鼓作气地赢下去。
而临下朝的时候,李丰宣布了自己最后的决定十一岁的太子即将临朝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