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钦脸色冷了冷,恨不能姓吕的赶紧去死,面无表情地僵坐片刻,方尚书将脸色调回和颜悦色的模样,掀开车帘半真半假地斥道“狗奴才,懂不懂事,还不请上来,报什么”
家里下人给主人背锅背习惯了,诚惶诚恐装得可圈可点,将一脑门官司的吕常请上车驾,往吕侍郎府上走去。
吕常一身冷汗黏在身上,进门倒头便拜“方尚书救我一命”
方钦心里冷笑,面上却大惊失色地将他扶起来,装傻充愣道“延年兄这是干什么”
吕常当然也知道姓方的装蒜,然而事到临头,找个救星只能紧紧抓住,不便计较态度,忙细细致致地将自家姐夫,如今的两江总督杨荣桂胆大包天瞒报江北疫情,清洗地方势力,将胆敢吃里扒外不服管的一干“异己”全部下狱,又派人封锁驿站,把进京告御状的秀才十八人暗杀在半路上,伪造成流民匪徒见财起意等事都交代了,听得方钦心肝肺乱颤,大大地长了一回见识。
吕常哭诉道“方尚书,下官隐瞒不报,并非是为自家亲戚,是为了咱们的大计啊,您想,皇上病急乱投医,连烽火票这种有伤祖宗颜面的东西都发出来了,倘若知道江北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再加上军机处煽风点火,弄不好真会应了那群贱商的意思,让他们弄什么工厂啊”
方钦看着吕侍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德行,心里好生腻歪,心想“放屁”
面上却只是忧心忡忡地叹到“你糊涂啊延年,还记得当年灵枢院的张奉函发疯要皇上开禁民间紫流金,被雁亲王将折子打回去的事了吗雁亲王总跟那群酸儒混在一起你就忘了他姓什么了吗他姓李啊,李家人再怎么样能允许一群民间商人倒卖紫流金吗雁王根本没想拿那些商人做什么文章,他分明就是知道了令姐夫所作所为,以此为引,声东击西,趁机发作我们。”
吕侍郎无言以对,只好嗷嗷哭,本就没什么颜色可言,这么一来看着简直是面目可憎,不顾方钦阻拦,又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地一迭声道“大人救命。”
方钦不想救命,就想让他早点去死,便推脱道“雁王身边有那顾侯爷,安定侯一句话能把江北钟将军的前线驻军都调过来,收拾不了几个府衙吗延年,不是我见死不救,我也是鞭长莫及啊”
说完,仿佛悲从中来,跟着以袖掩面,愁云惨淡地抽噎起来“想当年杨公与我同科登科,有同窗之谊,一起踏青游湖好不快活,如今各自两地为官,他遭了难,我不想救吗”
吕常“”
来求人救命,反而把人弄哭了,也真算了,方钦不愧是心黑手狠的方家第一人。
吕常心里咬了咬牙,脸上凄然道“方大人,此事一旦牵扯大了,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我世代相交,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不能不管啊。”
方钦的脸颊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吕常这句话戳到他软肋上了。
方钦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通房所生,也不得宠,长到十来岁,跟哥哥们没怎么说过话,但这位方小姐少不更事的时候玩了一把大的跟人私奔未遂。
其实海运开后礼乐崩坏了好多年,这事要是放在东边沿海民风开放的地方,根本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有那闲婆痴汉的议论几句就算了,弄不好还会有人夸这女子小小年纪颇有胆识那么多洋女人露着后背上大街也没见家里谁有意见。
可偏偏是方家。
自元和年间开始,朝中渐渐形成了一种风气,民风越开,世家门槛里便越是守旧,好像不这样就不能体现其清贵体统似的,方家这点事出得可谓十分打脸,本想直接关上几年送到寺里出家,但正赶上当时吕家有意攀附,见此机会心头暗喜,苍蝇遇上粪一样忙不迭地扑上去,最后,吕常一个花钱捐官的堂弟娶了方小姐。
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家族统共这么几家,互相聘来嫁去的,谁和谁都有点亲戚关系,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吕常的话是提醒,也是威胁。
方钦不哭了,缓缓直起腰来,端详了吕常片刻,心道“区区一个小小侍郎,胆敢威胁我,此人不能留。”
“吕公请起,”方钦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我还是那句话,此事求谁也没用,想有转机,还要从雁王殿上下手。”
吕常一听,又把话说回来了,脸拉成了一截苦瓜“可那”
方钦竖起一只手打住他的话音,用小桌上的茶壶倒出了一点水,口中压低声音道“雁亲王何等样人,整个国库都从他手中经过,会看得上你那仨瓜俩枣的孝敬再者有些男子生性好洁,不愿那些闲杂人等近身,不好渔色也不稀,你搜罗的那些庸脂俗粉又不是什么绝色,我都看不上,何况雁王”
吕常愣了愣“那”
方钦蘸着茶水,在桌上缓缓写了“黄袍加身”四个字,随即意味深长地看了呆住的吕常一眼,伸手将桌上的字迹抹去。
吕常瞠目结舌良久,一屁股坐在旁边,嘴唇颤抖了几下“方大人,这可是这可是”
方钦冷笑道“可是什么你又待如何像杀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秀才一样中途截杀雁王爷你当安定侯一天到晚在朝会上声也不吭一个,就真是摆着好看的么还是真以为令姐夫能在江北一线一手遮天,让钦差无功而返要真是那样,那妖僧的信是怎么送到军机处的当今眼里不揉沙子,想当初一个翻脸,连安定侯也说关就关,你真当他会对吕家对我们这些人念旧情么”
一炷香的时间后,吕常魂不守舍地从方钦的马车上下来,游魂似的进了吕府。
方钦对车夫吩咐道“回府。”
他漠然地在车里点上熏香,好像想把吕常的味道全部隔离开似的该让有些人知道,世上不是有了共同利益,就能随意摆布他人的。
车厢中青烟四溢,方钦端坐一边闭目养,心道“要是能顺便把雁王拖下水,那就可谓是一箭双雕了。”
就算那雁王真的大公无私,心无杂念,连玉玺都不放在眼里,那么这次扳不倒,他手里也还有一部杀手锏。
雁王手腕酷厉,油盐不进,眼下不显山不露水,似乎只是个纯臣,然而细想起来,大梁走到如今这一步,每一步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这样的人倘不能并肩,必成劲敌,纵使亲王之尊,也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