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随炎帝多年,心焦炎帝身体,到廊下撞见咏善,只是匆匆点个头,闲话一句也没说就进了房。
咏善看着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房门打开又关上,都不知心头泛起的是什么滋味。
当年被诬进了内惩院,也仅是害怕愤恨而已,却也没有这种心肺要被扯开似的恐惧。难怪人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当了这个太子,就和时刻踩在薄冰上没什么两样。
眼前体仁宫的内侍和侍卫们都在,一点破绽都不能露,他只能不动声色地默默站着,忍着北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寒痛,尽做一个有德行的太子的义务。
咏善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指挥脑子去回忆咏棋躺在床上,白玉似的身子裹在暖被子里那动人的情景,清秀的脸上带着笑,一点防备都没有,和自己依偎而睡,像一头雪白罕见又温驯善良的小鹿。
本来是为了舒缓一下心情的,可咏善越回想,越甜蜜,越是心如刀割。
他不该招惹咏棋的,审完了案子立即奏报上去,把咏棋打发回封地,远离宫廷,不是挺好吗
现在若真有变故,连咏棋也要受累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咏善在廊下站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纵使他筋骨结实,也渐渐冷得脸色发青。
门外的内侍们个个也冻得发抖,开始瞻前顾后地搓手呵气。吴才见十六岁的太子就站在当风处,大半个时辰竟动也不动,一边觉得这金枝玉叶也实在太能折腾自己了,一边毕竟不忍,悄悄寻了个热手炉,走过去塞给咏善,低声道“殿下,往前面站站吧,这里风太大了,前面好些。”
咏善摇头,淡淡道“这是臣子候召的地方,我站这里就好,到前面去,逾越了。”看一眼吴才递过来的手炉,冻得没有血色的脸竟然逸出一丝笑意,轻道“拿回去吧,有哪个皇子是拿着手炉等父皇召见的”
吴才暗暗诧异。
从前听人说这太子不但对人刻薄,对自己也是极狠心的,今日果然见了颜色。他能在炎帝身边伺候,也不是笨人,立即聪明的退了回来,也不敢自己用那个暖手炉,随手给了旁边一名内侍。
倒让那同僚好一阵感激。
如此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房门才又开了。王景桥从里面慢吞吞地走出来,看见咏善在廊下,愕了一下,走过去问“殿下还在等着皇上召见吗”
咏善恭敬地道“是的。请太传代奏给父皇,咏善心挂父皇身体,盼能亲自向父皇请安。”
王景桥昏黄的瞳子久久地瞅了他半晌,轻叹道“殿下请自行进去吧。皇上有旨,说老臣出门若是遇上殿下还在候着,就叫殿下进去。”
咏善心脏怦地往上一窜,立即又把所有情绪都压抑住了,和老太傅点了点头,才走上台阶,到了内侍们打开的房门前,停下来静了静心,举止得体地跨过了高高的门坎。
殿中静悄悄的,竟没别的伺候的人。
地下埋着火龙,四周暖炉也是烧着艳红的炭火,咏善刚从外面进来,骤冷遇骤热,不禁浑身起了一阵哆嗦,快步走到炎帝面前,跪下道“儿子给父皇请安来了。”语气和动作,都很从容。
炎帝年轻时魄力十足,数次宫变,杀伐决断毫不留情,人人震惧,近年却老态渐露,常常病倒。他这个冬天特别惧冷,体仁宫中地龙和暖炉不曾断过片刻,此刻半挨在床上,腰下还盖着厚厚的绸面绒被,瘦削的双肩披着明黄龙袍。
但即使如此,脸色也没能热出一丝血色,干干的蜡黄。
“起来吧,到父皇这里来。”
炎帝的声音有点沙哑,缓缓的吩咐了一句,示意咏善坐在他床头。
咏善可不是咏临那种大大剌剌的人,宫廷中权贵落马,不少人就坏在不自量力,自大放肆上面。他身上系了不少人身家性命,一点疏忽都不敢有,何况是坐自己父皇床边这种胡涂事
咏善到了炎帝跟前,仍是挨着床边跪了,抬头道“父皇,让儿子跪着伺候吧。”
炎帝微诧,一会儿就露了个极浅的笑脸,摇头叹道“你这脾气”
他笑得有些苦涩,只笑了一瞬,就把这笑意收敛得无声无息,放缓了语调问“听太傅说,最近在学老庄”
“是的,父皇。”
“都学了些什么”
咏善听炎帝考问功课,心略略放宽了一点。
皇帝和皇子,是天底下最不像父子的父子,眼前这个虽是亲生父亲,骨肉天性,血脉相连,但他一道口谕就能要你的命,毁掉你所有的一切。
亲情附着了太多权力,宫廷中许多惨剧,都在这种迫不得已下发生。
由不得咏善不小心翼翼。
“回父皇,老庄还是初学,王太傅只讲了两三章简单的,逍遥游较深,不容易听明白,太傅昨日讲课,就只说了前面几个小节。”
“简单的,嗯。”炎帝不经意地问“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二早,学过了”
“是,学过了。”
“这个叫简单”
咏善心里一冷,垂下头缓缓道“儿子说错了,老庄大道,儿子才多少斤两,连面上的道理都没学会呢。多谢父皇教导。”
头顶上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