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衣裳单薄,在这热气腾腾烧着地龙的房里,也不禁浑身一阵寒意,声音极小地道,“是你传的什么话”
一边问,一边心里也清楚,丽妃是催着要恭无悔的手笔来了。
果然,那内侍细声细气道,“娘娘在那里头,要传一个消息出来,实在千难万苦。小的也是等了许久,才等了娘娘几句话,也没别的,就是问问咏棋殿下,要的东西可到手了如果弄到了,千万早点给娘娘送过去,别让娘娘这样惦记着。”
咏棋心里一阵发虚。
他在冷宫里答应丽妃的事,一点着落也没有,若是尽力了,还可以搪塞过去,偏偏自己明白,这件攸关母亲性命的事,自己其实半点也没有尽心,总患得患失,找各种借口不想下手。
如论孝这一字,自己实在是有亏欠的。
咏棋色迟疑,“那个东西,我也不知道咏善藏哪了,正在到处找,要是找到了,自然会尽早给母亲送去。”
那内侍道,“殿下不知道吗自打咏善殿下住了太子殿,就没更改过这的一丝一毫,也不许别人搬动任何家什。让小的妄猜,咏善殿下存放器物的地方,多半和殿下昔日时一样。若是如此,殿下要找什么,岂不和自己家里一样容易”
咏棋听咏善行事,暗暗心伤,更不愿意害这个弟弟,搪塞道,“这里能和自己家比我在太子殿,是被责令反省念书的,哪能这样轻易到处翻找东西何况咏善为人聪明,那么重要的东西,也不会随便放在能被我碰的地方。”
那人极为聪明,打量咏棋脸色言语,已经知道他在敷衍,低头恭声道,“是,小的只是传话,殿下做事,自然是殿下自己做主。娘娘还有一句话,要小的传给殿下听。”
“什么话”
“娘娘说,如今咏善登上太子位,这小弟弟虽然年轻,但手段心性比大人还强,惹翻了他,不是好玩的。娘娘要殿下做的事,殿下若觉得可行,就做,若觉得冒的风险大了,则万万不可行动。”
咏棋本以为丽妃会加以责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皱眉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娘的意思很明白,死其母留其子,总好过母子都一锅子被煮了。殿下无论行何事,千万都先保住了自己才是。”
咏棋陡然剧震,“什么死其母留其子你你这是存心要挟我吗”他又气又急,又生恐被外人发现,只能压着嗓子颤声责问,愤怒之下,连说话都有些走调。
“小的不敢,小的说错话了,万万没那意思。”那内侍摆了两三小手,忽然大着胆子,抬头朝着咏棋的目光直迎过来,不等咏棋说话,蓦然扑通一声,双膝着地,仿佛横下心肠的抹着泪道,“小的从小入宫当内侍,十六岁时犯了大错,要不是得娘娘恩典,早被总管头子活活打死了。宫规森严,人命如草,谁不知道给冷宫递消息,被发现了只有一个死啊可小的再贪生怕死,也不能看着娘娘在冷宫里生生把命给折腾掉了。”
他开始只是小声啜泣,说到后来,竟越发伤心,因为不敢放声,死死把手放嘴边咬出深深一道血色牙痕。
大冬天夜里,房里透着渐渐稀薄的氤氲热雾,咏棋被这压抑凄沧的哭声寒得浑身一颤。
他原本十二分憎恨眼前这逼迫他的内侍,此刻却有些无地自容,呆着看了他半晌,才轻声道,“你别哭。”
他一做声,那人却更是激动难以自抑,膝行过来,一把抱住咏棋双腿,苦苦哀求道,“殿下,您不知道,冷宫那叫什么日子啊看不见天日,睁眼闭眼都是一抹黑,都是绝路啊。多少人死在里面,骨头埋哪都没人记得了,殿下,你不能让娘娘落这个下场啊她是您的亲娘啊,殿下”
哽咽之声,犹如巨石,一块块压在心上,重得渗出血来。
咏棋下意识地想逃开,往后挪动腿,却被那人紧紧抱着,动弹不得。
“殿下,您是娘娘的独子,要是连您都不顾着娘娘,娘娘还有什么活头”那内侍苦苦求道,“您不能因为自己过得舒坦了,得了庇护,就忘了娘娘还在受苦。您难道忘了您在太子殿活得自在的时候,淑妃就在冷宫里头逼娘娘自尽,那毒药毒药都送到娘娘眼前了要不是心里存着儿子,娘娘何必这么苦熬着”
咏棋痴痴站着,猛然间,象梦里醒来一样,仿佛不知何时负上一身伤,剧痛至不知所措,三个大字电光火石间闪过脑际――大不孝
不错,他在咏善庇护下甜蜜之时,淑妃就曾往冷宫送了毒药,那药,他亲眼见过的。
死寂般的冷宫,仅仅进去走一遭,已如置身地狱。
母亲,却日日都呆在里面,翘首盼着自己把她解救出来。
房中热气渐渐下去,泛起来的尽是刺骨森寒,咏棋痴了片刻,容色却冷静了不少,低头对那内侍道,“你别哭,这里不是你哭的地方。”
等那人收敛了呜咽,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何九年。”
咏棋缓缓“哦”了一声,低声道,“何九年,你去,和我母亲说”他蓦然顿了顿,脑里浮出咏善伏在他肩上安心的模样,心窝一股难过,几乎涌出眼泪,强自忍住了,声音又低了几分,“就说,我会想办法,请她老人家只管只管放心就好。”
他给了答复,遣那人出去,仍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想起尚未沐浴。
当即脱了里面衣裤,到大木桶旁伸手一探,水温不够高,但似乎还可以洗一下。
咏棋满心凄惶,对水温也不在意,进到木桶里,把大半边身子都浸到半凉水里,瞪着屋墙上的五子献桃图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猛地打个哆嗦,回过来,才发现水已经凉透了,身子冻得阵阵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