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厮绝对不是有恃无恐那么简单,他的叔叔是徐信不假,可是这样的一场大败,李荣身死的情况下责任肯定是由徐磊来抗。当然,还有同行的王升,一个降将岂不是更好的替罪羊吗?
原来如此啊。
王升立刻明白了徐磊的意思,看来只有一起让已经身死了的李荣来被这个黑锅,他们才有可能幸免。只是王升不比徐磊那般有跟脚,想要脱罪只怕还要拿出点儿更大的功劳才行。
“徐千总,末将手里有一桩富贵,不知道阁下可有兴趣……”
………………
永历四年十一月十七,大兰山。
身处在敌军的老巢,田雄的心中满满的自得,此次作战目标已经达成,虽然金砺那边磨磨蹭蹭的直到昨天才派来信使,表示大兰山他就不去了,安心以四明山镇为中心扫荡明军,但是大局已定,这四明山的抗清势力已经基本上被碾碎,明年便可以安心的进攻舟山了。
这一天,田雄已经迫不及待了,因为功劳越大,日后便更有机会抬旗,绿营的提督,说到底还是个汉人,这大清的天下哪有大清皇帝的奴才——旗人那般威风。
“那老不死的还不肯说吗?”
见属下的亲兵点头应是,田雄立刻摆了摆手,示意继续用刑。只是这一次就不只是鞭打那么简单了,非得切下来点什么不可。
田雄口中的“那老不死的”乃是山下村子那个给陈文送过几次螃蟹的村长,此番撤离四明山,他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在村子里看守祖坟,说白了就是给清军一个发泄的目标,以保存村中各家世代安葬先人的坟地。
只是被清军抓住,哪怕是想求个速死只怕也是不可得了。
“大帅,右营徐千总和那姓王的降将回来了。”
“哦?”
只有他们两个吗?
心存疑惑的田雄立刻让亲兵把那两人带进来,只是普一见面,徐磊和王升二人便立刻跪倒在地,口称死罪。
询问之下,徐磊便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的讲述了一遍。只是对于细节略作了些修改,诸如李荣随便找了个理由支走王升的事情变成了派遣王升去抓捕冯京第、诸如李荣加速行军追赶明军也变成了为了争功急行军去强攻南塘营的鸳鸯阵,甚至不肯派出骑兵绕路截杀,等等等等。
总而言之,李荣轻敌,致使大败,王升被支走,而徐磊的百般劝谏无果。黑锅李荣来背,他们不能说全无责任,但是战败的罪责也不该他们来抗。
“卑职苦劝李帅,那支大兰山贼寇用的乃是戚继光的鸳鸯阵,那阵不好破的,可是李帅怎么也不肯听从,直接派出大队人马强攻,结果大败而归;此后卑职提议等待那两门弗朗机炮,以炮火轰击贼寇阵型,可是李帅急于进攻,便只让携带的虎蹲炮开火,结果愣是被贼寇强行突破了战阵……”
看着拜倒在地的两人,老于军务的田雄怎会不知军中贪功诿过之事,可是李荣已经死了,提标左营也全军覆没了,王升死不死无所谓,徐磊是他的亲兵出身,又是中军参将徐信的亲侄子,他的父亲便是在战场上为了保护田雄才战死的,这让田雄如何是好。
“末将奉李帅军令前去捉拿伪明兵部侍郎冯京第,路遇大兰山贼寇毛明山所部试图掩护冯京第逃窜。末将无能,几次冲杀皆不能胜,幸亏徐千总赶到,合军与贼寇血战,侥幸得胜,斩首甚多,更是生擒了逆贼冯京第,只是让那毛明山逃脱,万死。”
冯京第?
听到这个名字田雄立刻站了起来,出兵前浙闽总督陈锦给他和金砺下了名单,其中此次作战除去消灭四明山地区的抗清势力,最重要的便是将王翊、王江和冯京第这三个鲁监国朝廷任命的高官抓获。王翊此刻已经在他手中,王江虽然跑了,但是冯京第若是能够入手,绝对又是大功一件。
“将冯京第提上来。”
只不过,见到冯京第的那一刹那,还是让田雄不由得皱了皱眉毛。此刻的冯京第已经病入膏肓,可是即便如此却依旧强撑着站在那里,坐也不肯,跪也不肯,除了咳嗽便是骂不绝口,竟然比那王翊还要死硬。
田雄摆了摆手,便示意亲兵将其带下去看管。只是站在一旁的王升在看着冯京第被拖走时,脑海中还是浮现起了他和徐磊登上鹤顶山抓捕冯京第时,这个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且一向自作聪明到了愚蠢地步的文弱书生还是一语道破了他心中所想。
“你这狗贼做了那么许多,不就是害怕那个阉党余孽吗?本官就在天上看着,看着你这狗贼是如何死在那个阉党余孽的手上!”
两次大功,王升自觉得在清军这边也算是应该会有一片容身之地了,只是走在出营的路上,他还是把一向跟在他身边的亲信叫了过来。
“去找个读书识字的,再去买几本戚继光的兵书,本帅也要试试这个鸳鸯阵到底能不能像那个姓陈的手中一样摧坚破敌。”
………………
《行朝录,越王本纪》
余姚黄宗羲太冲撰
越王者,陈氏也,讳文,小字辅仁,北直隶天津卫人士。其先祖讳三四,世居杭州府新城县;初从岐阳王伐元,屡立殊勋;洪武五年,岐阳王奉旨北伐,至阿鲁浑河之畔遇伏,血战终日,方击溃北虏;时王之先祖护卫在侧,没于此役。太祖高皇帝褒其忠勇,授其子有弟昭信校尉,职青州左卫百户,世袭罔替;及成祖立,迁青州左卫为天津右卫,始居北直隶。
至穆宗时,国朝开关,其祖已为余丁,遂以商贾为业,经营有年,其富巨万。考讳……
监国鲁五年七月,王受人之托,至大兰谒兵部左侍郎左副都御史王翊,以虏情告之。王姿容奇伟,谈吐如名士,语及军国之事,无不晓畅。翊以国士视之,请以王为军中赞画,王不允。
王初至大兰,为疾所困,翊日探之,言及国事,垂泪叹息之余必以忠义励之。王初愈,尝巡大兰,其军纪严明,百姓安堵,终为翊之忠直所感,慨然受命。王初授游击将军,以戚武毅成法练兵,旬月间练就劲旅,试之以校场,本部精锐皆不能敌,时人为之奇也。
九月,虏帅金砺、田雄为攻行在而谋取大兰。闻王之威名,皆畏之不出。遂遣严我公诱兵部左侍郎冯京第部将王升,阴使其离间王与山中诸将。诸将为升之谣言所惑,皆进谗言于翊。翊恐乱于内而败者,遂命王留守大营,自督诸军而战。
十月十七,王师与虏战于四明湖畔,初战不利,翊擂鼓助战,王师士气大振,杀虏甚众。岂料几近功成之时,参将王升倒戈,杀总兵杜兴国,王师大乱。翊力尽被俘,翊之部将黄中道、刘翼明殉国。至此,积数年之功尽没矣。次日拂晓,翊之亲兵突围而归,王受翊之遗命扈吏民而走天台。
十一月初六,王次北漳,虏副将李荣统两千五百余众追至,皆积年之贼也。时王兵不过虏之两成,练不过三月,亦慨然殿后,使江、钰引吏民南去。虏见王列阵于山口,急攻之,为王师尽摧其锋。虏稍退,复以炮击王师。众有惧色,唯王执剑孤身出阵,曰:同心者同往也!众愧难当,扈而从之,俱效死力。临阵前,虏发炮击王,王无伤毫发,入阵中若神魔降世,虏兵睹之胆裂,皆不能当,乃大溃。
是役,王师擒李荣,斩获逾千,余虏多冻饿死山中,是为其屠戮沿途百姓之报也。唯虏之上将王升、徐磊仅以身免,方有后来之事。
越二日,虏绍兴兵至。王以荣首吓之,虏大惊而逃。王追杀竟日方归,得其辎重粮草无算,俘获百余人。后押俘虏至新昌,尽杀之,以报四明湖畔之仇。
监国鲁六年二月,王遣使朝舟山。监国闻讯,赐王尚方剑,挂征虏将军印,擢大兰总兵,尝以郡主许之……
……
史臣曰:远行千里而投王师,忠也;从其父言而弃荣华,孝也;扈吏民走而自殿后,仁也;敬翊遗女而兄视之,义也。王初出茅庐,秉性纯良。后为奸邪所惑,为美色所诱,以致虏虽灭而道亦亡矣,钰、守礼、秀峰、敬亭之肉其足食乎?
……若王翊在,何至于此。是故,劫数天定,非人力所能及也。
(第一卷,穿越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