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的手之前摸过黑锅却不自觉,摸过了脸再一放下,就见脸上黑乎乎一片。只是如今情形,却没人敢笑他。几个面红耳赤的肆长、贾师讪讪地站出来,向李鱼叉手施礼:“老大,这一片儿,是咱们兄弟几个负责。”
这几人羞恼之下,再加上对李鱼已存了敬畏之心,也不文诌诌地喊他市长了,干脆就叫起了老大。
李鱼冷笑一声,道:“那你们说,这种事,该怎么处理啊?”
一位肆长把眉高高地吊起,尖着嗓子喝道:“发卖假货,以次充好,按律,当杖七十!来人啊,给我打!”
七八十杖下去,被打的人吃不消,那打人的一样累啊,刚刚在铁行施刑的那几个大汉一副汗津津的面孔,冲上去也不按人趴下了,直接抡起大棍就打,打得那屠夫既不敢逃跑,也吃不住痛,就在原地转着圈子逃避。那些施刑的大汉也是发了狠,咬着牙追着打。
李鱼沉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向前走去。一众随从头目冲那几个施刑大汉吩咐了一声:“打足了杖数再来!”便慌慌张张地跟上了李鱼。
这服务区平时情况如何,因为一伙厨子和一伙屠夫打架的事儿,已经看不出来了。那箍桶的、掌鞋的、修扇子柄的、算卦的、淘井的、卖米面的全都在街上看热闹呢。
李鱼沿着大街,健步如飞,眼看前方就到了生活区,人还未到街口,一股恶臭已经扑面而来,地面上猪血羊尿的,把那地面和得跟猪圈里的淤泥似的,简直肮脏到了极点,蚊蝇乱飞。
李鱼一下子站住脚步,只略一沉吟,陈飞扬就已经巴巴儿地凑上去,谄笑道:“小郎君?可有什么吩咐?”
李鱼咳嗽一声,有些忸怩地道:“唔,你刚刚说要借我鞋子穿。我考虑了一下,实在不好拂却你的好意!我就……勉为其难地穿一阵子好啦。”
陈飞扬:“……”
……
李鱼穿着陈飞扬那双旧靴子,踩着叽呱叽呱的稀泥,走在这屠宰一条街上,掩着口鼻,臭味儿依旧钻进指缝,中人欲呕。
他那一帮手下苦着脸儿跟在后面,长袍都掖在腰里,一开始还高抬腿,轻落步,走得小心,到后来反正鞋子已经脏透,也就不在乎那么多了。
至于陈飞扬……,这位仁兄依旧走在李鱼身后,亦步亦趋,昂首挺胸,胜似闲庭信步。李鱼的那只靴子捧在他的怀里,裤腿儿挽得高高的,地上那烂泥他丝毫都不在乎。
这位仁兄什么苦日子都过过,打赤脚的时间比他穿鞋子的时间要长久的多,一个常踩狗屎的人还在乎这儿的环境肮脏么?
长安西市,三产服务业确实发达,但环境卫生在这年代却没有良处的治理。大量的生活垃圾,包括泔水,鸡毛、鸭毛、鱼的内脏等等,直接就倾倒在街道上。商铺翻修,瓦砾碎屑也是直接堆在屋角。流动小贩多,垃圾随手抛,李鱼甚至还看到几片肮脏的纸钱,不知是何人做法事时抛落。
好不容易趟过这一段,到了下一街口就是花鸟鱼市了,可李鱼只往里走了两三步,就站住了。这里违建扩建的各种棚子雨搭太多了,交错纵横,地上又是各种的瓦罐土盆,这要进去只能钻行,万一有人暗中行刺,旁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李鱼才刚刚结果了饶耿和他的两个死党,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忠心的手下,不可不防。李鱼慢慢吁了口气,转身道:“罢了,这十三街区,我已看过,咱们这就回去吧。”
李鱼这样一说,那些大小头目也不禁松了口气,脸上刚刚绽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李鱼面前的地面忽然掀开了,从中攸在钻出一个人头。李鱼大吃一惊,果然有刺客埋伏!
如今的李鱼已成惊弓之鸟,他大喝一声:“贼子敢尔!”砰地一脚踢去,正中那人面门,那人本来满脸堆笑地钻出来,吃他这一脚,眼睛顿时翻白,晃了两晃,咕咚咚地就摔了下去。
李鱼这才发现,掀开了那铺在地面的木板,下边居然是个洞口,里边还搭着梯子,瞧那光景,不像是有人埋伏,倒像是经常有人进出的模样。
“当家的,当家的,你怎么啦,当家的?”地洞里边传出一个女人惊惶的声音。
李鱼余悸未消,一脸纳罕地道:“这……这地洞是怎么回事?”
一个税吏干笑着答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此间有些买不起房的小商贩,就在店铺处掘一个地洞,做为起居之所。方才那人我认得,叫静官儿,乃是此间卖花的一个店家。”
这税吏还有一句话没说,有些逃犯其实也常在这种地方租用地下室,称为“无忧洞”,这种地方藏污纳垢,无所不容。他们这些大小头目收了人家的钱,常也睁一只眼闭一眼,只是这个就不能明说了。
李鱼一听,知道自己错踢了良善百姓,心中甚是愧疚,连忙向那洞中道歉:“啊!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胡乱掏出一把钱来,手忙脚乱地丢进了洞去:“些许银钱,且请拿去……”
李鱼还没说完,却没注意刚刚抓出那一把钱中还有一枚金锭子,往洞里一扔,正砸在那妇人头上,那妇人嗷地一声,破口大骂道:“哪个天杀的拿石头丢我,头都破了。”
李鱼正慌着,全然忘了自己如今的身分可没几个人敢惹,只当是要被人“碰瓷”了, “前世后遗症”发作,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吓得他拔腿就走。李市长巡察西市之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