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其实默默认同科林的说法,认为比利看上去不可靠,有点蠢,可是坠入爱河的是珍妮又不是自己,多想又有什么意义呢?说不定自己才是看上去比较蠢的那一方。
她这样想着,收拾了一些东西,把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简单化了点妆就出门了。
马修在车里跟她说了几次”非常抱歉“,大意是他的老板,科林·沃尔斯醉得不轻,却又心心念念想着今天与她的约会,所以还是请她去看看他的好。
”上流社会的聚会都这么厉害吗?“她好地问。
”那可不是上流社会,好莱坞的东西嘛,龙蛇混杂。“马修抬了抬眼镜。
”你也参加了吗?“
”有时候会参加,有时候不会,有时候我选择呆在车里睡觉。“他个人很喜欢开车,对于兼任司机一职并不介意。
”像卧底警察一样。“她笑着说。
马修笑了起来,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比喻。
”在咖啡店前停一下可以吗?“
”当然。“
从咖啡店返回时,她的手上多了两杯咖啡和牛皮纸袋。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她从后座递给他一杯咖啡,一个纸袋,”只要了标准的美式。还有牛角包。“
马修向她连声道谢,之后的路程里又夸奖了好几次牛角包的味道。
他在嚼着牛角包的时候,思考自己的职责,显然,把昨天送科林上车的金发女郎告诉简,是不专业的。
这还是简第一次到科林的家。
怪的是居然与她预想的样子十分相近——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扶手椅,弯脚咖啡桌,黑胶唱片机,壁炉,巨大的落地窗,天花板繁琐的雕饰,华丽的吊灯,墙面镶着木板,上面挂着一些画作,肖像画,风景画,抽象画,大张的甲壳虫乐队海报在其中居然意外地和谐。
几乎没有什么现代的感觉。
就像是以前参观过的罗德岛的宅子。
然而继续往里走又是另一番光景,自然地减少了这些维多利亚式的元素,一个更加休闲的客厅出现在她面前,里面的沙发看上去更柔软舒适,宽大的电视,圆形咖啡桌上放了百合花,旁边摆放着一些时装杂志,墙上挂了一幅十分有趣的插画,像是在讲述光怪陆离的故事。
令她很喜欢的是,两个厅里都有巨大的落地窗,使得屋里亮堂堂的。似乎还能看到中央公园的绿色。
又经过了两扇令她好的门,终于看到了一扇半掩的门以及从里面漏出的灯光。
科林·沃尔斯趴在床上半睡半醒地哀嚎着,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裤,外套被扔在地上。
熟悉的被宿醉折磨的男人的哀嚎。
像动物一样,发出些毫无意义的叫声和类似哭声的抱怨。
她叹了口气。
男人总是不过如此。
早些时候,科林·沃尔斯在马桶里吐得天翻地覆,尖锐的头痛加倍地折磨着他,他在浴室里大吼大叫,随便刷了一下牙,衣服都没有力气换,就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
然而头痛就像坚持不懈的小人,拿着电钻不断刺进他的太阳穴,让他不时痛得醒过来,又疲惫至极地睡去。
如此反复之间,他料想今天是不能赴约了,心中十分懊恼。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再次模糊醒来时,柔软的手指按住了他的太阳穴,轻轻揉了起来。
他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简·莫里斯的样子从模糊到清晰,慢慢成像出现在他眼前。
”简?“他怀疑自己正在做那种很真实的梦。
”马修问我能不能来看看你,我就来了。“她低下头继续揉着他的太阳穴,加大了力度。
”对不起……我这个样子……“他觉得狼狈极了,心里一面痛骂助理的自作主张,一面觉得安稳。
”有没有薄荷膏之类的?“
”浴室里……不用麻烦了,我睡一会儿就好。“
她没有听他的话,起身前往了浴室,两分钟之后,他的太阳穴被涂了一层薄荷膏。
他顺势枕在她的大腿上,感受她软软的手指按摩着他疼痛的头部。她身上香水的气味依旧淡淡的。
带着一些愧疚感,他终于熟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好几个小时之后,头痛消减了不少,依旧困得不行,他睡在了枕头上,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脱下了,羽毛被盖在身上,只是嗓子干燥得厉害。
简坐在他身旁,正在小声讲着电话,她的腿上放着一本薄薄的书。
“嗯。这样啊……好了,不要担心,“她点着头,”我马上回来,亲爱的,都会好起来的。“
果然在挂了电话之后,她打算离开。
”不要走。“他伸出一条手臂揽住了她,”先不要回去,好吗?“
“可是珍妮……”
“我需要你在这里。”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她离开,即使她的朋友们因此讨厌他也无所谓,他只想要她陪在自己身边。
“……好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把左手放在他的脸上摩挲,安抚着他,右手在手机屏幕上打起字来。
“要不要喝点水?”
她放下手机,确认他还没再度入睡。
他依旧闭着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简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开始纳闷厨房的位置。
“应该还是有厨房的吧。”她对客厅的插画人物说。
大约比自己在宾州的家大好几倍吧?算上老家的院子的话。
穿过了两个厅之后,才发现餐厅就在那个华丽客厅的另一侧,往下沉了几个阶梯,同样风格的餐厅和厨房(也许更现代些),长长的餐桌。
左侧依旧是许多明亮的落地玻璃窗,中央公园的景色,窗前阳光正好的位置有一张小小的樱桃木圆桌,上面放了轮船形状的烟灰缸。
冰箱里放了数量惊人的矿泉水,蔬菜汁,水果,芝士,一打啤酒,鸡蛋,黄油,速食汤,盒装沙拉。全部放置得井井有条。
简想起自己家的冰箱,在艾伦的努力之下,也就勉强做到了分类摆放而已,冷藏室里有一半冷冻肉,一半冷冻快餐,最近必须要清出一部分空间了,因为珍妮的外婆和舅舅一家要到纽约过感恩节,得准备一只巨大的火鸡。
这令她感到一阵恶心。
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水,开始返回卧室的旅程。
下午两点四十分,科林把脸埋在枕头里,想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瞳孔慢慢适应房间的光线。头痛已经无影无踪,肚子饿得不行。
没错,自己是在家里的,不是在昨晚那个令人晕眩酒醉的豪宅里,而自己又和一个根本不知道名字的模特在浴室亲热,差点和她做爱。
真是愚蠢的错误。
简在哪里?
床的另一侧并没有人。
他的心情失落,直至发现她正坐在窗边的躺椅上看书,才恢复过来。
灰色的短裙和黑色的紧身上衣,发髻快要散下来的样子。
房间里只有翻页的声音。
“在看的是什么书?”他缓缓开口,尽量不去打破这种宁静。
她合上书,把头发挽到耳后。
“《心情愉悦有何不可》。”
“有趣的名字。”
“内容也很有趣。”
他把被子掀开一角,让她到自己身边。
她钻进被子底下,和他离得很近,鼻尖触碰着鼻尖。
“对不起,”他咬了咬嘴唇,像犯错的学生一样小声辩解起来,“我从不这样……昨晚有个导演弄了杯不知道名堂的鸡尾酒,完全超出了我的承受限度。”
“我以为你只喜欢威士忌。”
“威士忌也喝了,那个倒不后悔,是特别好的酒。”
她淡然一笑。
“起码我没有看到你呕吐的样子。”
他同意这绝对是万幸。
“你这样照顾我,我不知道该什么谢你才好。”他握着她的腰,双手怀念地触碰他所喜爱的身体。
“我已经习惯了,以前哥哥喝醉的时候,总是我陪着他。”她没有看他。
“你的哥哥……老是这样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他从大学退学之后就开始酗酒,以前的话,他可是我的守护。”她只看着枕头的一角。
“《哈利·波特》里面的守护吗?”
“对。”
“现在呢?”
她仰起脸看他。
“现在没有守护,什么也没有。”
他吻了她的额头,正好,他也没有守护。
“想要吃什么?我昨晚除了酒都没有吃进什么东西。”
“可是我得回去,珍妮那边好像和男友吵架了,打电话的时候都快哭了。”
“也许她可以再等一等。”他把她搂在怀里,并不是很介意珍妮的情感危机,“也许一下子就和好了。”
“现在这个时间也不好点餐了,我也饿着,借一下厨房随便做点什么可以吗?”
经她这么一说,他才发现已经快三点了。
“你一直没有吃东西吗?”他吃了一惊。
她说早上买了牛角包,好歹熬过去了。
“真是对不住,下次一定和你吃好吃的。”他心里觉得愧疚万分,直接把不快迁怒到那个和珍妮吵架的蠢男人身上。
若不是他与女友吵架,自己今天本可以拥有棕发情人一整天的。
在面包外涂上厚厚的黄油,再把大量削好的车打芝士夹在两片面包中间,平底锅加热到一定温度,面包放在锅上,马上发出令人愉悦的“滋滋”的响声,待一面煎得略焦之后,再翻过去,同时芝士也在无法抵抗地融化。
速食番茄浓汤倒在锅子里加热,咕咚咕咚的声音。
科林在一旁看她娴熟地准备着食物,自己只能赶紧把餐具摆好,把小圆桌上的烟灰缸放在其他地方。
下午三点十分,他和发髻彻底散下来的情人面对面坐在樱桃木圆桌旁,配着速食番茄浓汤,吃起了烤芝士三明治。
无人注意中央公园的景色,大概因为双方都饿着。
科林急不可耐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口齿不清地夸奖起来。
“这一定是我吃过最好的烤芝士三明治。”他强调这个说法,“最好的。”
“再好吃也只是烤芝士三明治而已。”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夸奖。
“我记得你说过,平时在家也是你做饭。”他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因为我的妈妈做饭不好吃,我和哥哥就总是偷偷做点自己爱吃的。在布鲁克林也是我做饭的多,自然而然的事。”
“真辛苦呢。”
“她一个人要抚养两个孩子,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东西难吃而已。做饭对我来说只是按部就班的小事。”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对于这些过往毫无保留。
“待会儿就要走了吗?”
“嗯,看样子是吵得很厉害,不回去不行了。”
“我明天要去乔治亚州一趟,估计两天之后才能见面了。”他遗憾地说着,心想自己居然要和她的朋友争夺她的时间。
“工作吗?”
“差不多,昨天用鸡尾酒捉弄我的导演问我能不能见个面,谈谈他在筹备的一个电影。”他想了想,决定继续往下说,“他说觉得我身上有一种类似于软弱的忧郁的东西,说不定很适合那个角色。”
简眯着眼睛看他,好像在扫描他身上所存在的元素。
“说不定他都说对了哦。”她幽幽地说,“有时候我们是怎样的人,自己也不清楚。”
他沉默不语,思考这种可能性。
她穿上驼色大衣,深棕色的长靴,在电梯前与他接吻道别。
“再留一会儿吧……”他在大衣底下紧紧抱着她,他的身体想要她,可是更多的还是想和她呆一块,做不做爱也无所谓。
“下次吧。”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要请我吃烤猪肋骨。”
他把碗碟收拾好,返回卧室认真洗漱。
一天仿佛才刚刚开始。
他把外套挂起,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模特给他的名片。
一个叫艾米丽的模特。
心里充满了不愉快的罪恶感。
他把名片撕得碎碎的,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