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金泽更失态之前,俞衡已陡然站起来,将他半强迫地按下去坐了,勉强笑道:“他一路奔波过来,脑子也糊涂了,汗王和公主别见怪。”
“不过他有一言倒是说的不差。”
俞衡深深一眼望过来,玉疏总觉得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或许是场合不对,或许他也跟其他那些鄙薄的官员一样,是懒得再说什么,他终究只是若无其事把眼撇开了,然后道:“陛下担心公主思乡,还托臣送了些大楚的土仪。”
玉疏一愣。哪怕楼临已经登基快一年了,她听到这声“陛下”,都要花些时间,才能反应过来。
俞衡对玉疏一笑,已指了指身后一个侍从,“将我们带来的东西,奉上去给公主看看。”
他身后有个一直低着头的侍从应了声是,然后捧出一个用丝绢盖着的东西,慢慢地朝玉疏走了过来。
玉疏望了望他,发现这侍从很面生,以前从未见过。其实侍从这样多,玉疏哪里能人人见过呢。但玉疏总觉有些怪,想再细看看,他又一直低着头,只能依稀看出面目平凡,无一丝出之处,让人见之便忘。
侍从在离赫戎和玉疏五步外的距离就被北延的侍卫拦住了,侍从知道不过是防着一出荆轲刺秦王的戏码,平平无的脸上并未有异色,而是乖乖站住了脚,捧着东西站在原地,然后掀开了盖着的丝绢。
“诶……”在场的北延诸人不由纷纷传出了一声“不过如此”的感叹。
楚人富庶得很,本以为能特地让他们的新皇帝送过来的,是什么珍异宝呢,原来不过一架小屏风,做得倒是精美,但终究不过是个无甚稀、不值几钱的玩器罢了。
看来这公主,的确在大楚不得宠爱。
玉疏怔怔望着。那架小屏风画工很考究,画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枇杷树,其上硕果累累,已是喜人的橙红色。树旁系着一匹骏马,正焦急不安地踢着腿。旁边提着一句诗:斑骓只系枇杷处,何处西南待好风?
她脑中轰然一声,像被一道炸雷劈过,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劈成了两半!
……
“《鸳鸯梦》?”楼临挑眉,指着书封上几个字,似笑非笑地看着玉疏。
“哥哥、哥哥,饶我这一次罢!”粉妆玉砌的女孩儿用四指紧紧攥着掌心,吐了吐舌头,对着楼临求饶。
“宴宴,你让哥哥说你什么好?”楼临哭笑不得,拿着从她手里收缴来的民间艳情小说,“让你读书,你就读得这个?,正经的四书你不念,偏偏看这些?昨日哥哥布置下来的功课做了吗?”
见玉疏眼躲躲闪闪的,楼临就知道她必没做!
他把手中的书卷起来,作势要打她手心,谁知还没落下去呢,她就已经软绵绵抱着他手臂,可怜兮兮求饶:“哥哥,我再不敢了。下次一定听哥哥的话。”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无比慎重地发誓:“这次绝对是真的。”
楼临一手戳在她额头,“你呀!”他没好气瞪她一眼:“每次都是这样,知错认错,就是不肯改错!”
见玉疏嘴角已经翘了起来,楼临又板起了脸,“既这样,这故事你也看完了。明日交一篇策论我看,不少于五页纸。”
玉疏的脸瞬间就垮了:“哥哥……”看个小黄文还得写五页纸的论文,只怕写完了,她就能去庙里做尼姑了!
楼临伸出食指对她摇了摇,微笑道:“宴宴,哥哥这已经是念着咱们的情分了。若你再讨价还价——”
他笑意更深:“那十页纸,如何?”
玉疏绝倒!
玉疏忙揽着他脖子,竭力给自己辩解:“哥哥,其实这书,也只是名儿起得俗,其实词句警人,还有许多诗,也用得正好对景,里面许多诗,我甚至都不怎么明白呢!”
“哦?”楼临故意挑了挑眉,“很好、很好。”
“宴宴从这里头学诗?”
玉疏硬着头皮,翻了一页出来,道:“像这句…我就没明白。”她仰起脸,给他灌迷魂汤:“哥哥,我知道你学识最最最渊博,你指教我一二。”
“林生因为被仇家追杀,不得已易容远走。某日林生逃难途中,将马系在河边的杨柳树上歇息,却发现淑娘就在河边。然而他却不能和淑娘相认,可为何林生只说了一句‘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淑娘便泪流满面,知道是他了呢?”
楼临毫不留情地在她头顶敲了个爆栗,看着她鼓起脸颊揉着头,还嘲笑她:“活该!平日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句哪怕你没读过,里头用的典也都背过的,现在全还给哥哥啦?”
“哥哥!你到底说不说!”玉疏嗔他一眼。
楼临实在拿她没办法,指了指林生骑的那匹黑白花的马:“这是什么?”
“斑骓。”
“还不明白?往乐府想。”
玉疏想了半日,才拍掌道,“原来这句诗化用的是乐府《弦歌·明下童曲》‘陈孔骄赭白,陆郎乘斑骓。徘徊射堂头,望门不欲归’,指得便是淑娘的意中人就在身边,也许此刻就在系马呢。”
楼临一哂,没好气地:“还没算笨到家。不然哥哥真要怀疑,这么些年手把手教的,难道是个小笨蛋不成?下一句呢?”
玉疏想了想,才道:“是化用作曹植《七哀诗》的‘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对不对?希望此时能有阵风,将自己吹到心上人身边?”
楼临笑着点了点头。
玉疏刚要跟着笑,楼临就笑得更加温和了,“既然这样会说,宴宴——”
“明天的策论,可别忘了。哥哥等着看宴宴的大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