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城门闭紧,上面生着铁锈的铆钉铃铃,城门里的更夫不知寻了几更,这个时辰,没有身份通牒的纪轩恐怕是敲不开城门的,便是敲开了那也免不了一番询问,往坏里想想,说不定还可能会平白遭受上牢狱之灾。
纪轩看看自己崭新的身份文书,上面纪轩两个字只能勉强认出,边陲小镇师爷的一手毛笔字都比不上他以前身边小侍女的字,真是难看极了。
纪轩咧开嘴,看看掉漆的朱红色城门上钉的铜柳钉,柳钉反射着月光。又看看顺着宽阔官道前面望不见尽头的寺庙,从他这看过去,前日繁华的花庙现在都不如他的的小拇指大,他想了下,比起露宿城门,还是找一片遮雨的瓦砾睡下吧。
官道上泥泞的水洼很快把他白底黑面的鞋弄的全是水迹,抬脚落地,湿呱呱的袜子黏在皮肤上,带着夜晚的低温,难受极了。
花庙黄色的围墙在夜色的衬托下与周围融入一体,随着地势起伏的围墙将寺里寺外划分开来,寺外空寂悠远,寺内从里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纪轩伸手用认不出的虫子口中衔住的玄色门环轻拍大门,门内微弱的脚步声变得慌乱起来,接着便消失在某处。
拍了很久,鞋踏地面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倦意的声音远远传来“来了。”还没睡醒的脸从拉开的大门后露出,手中提灯的光泛着室内的暖意“施主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小道士手中提着灯,替他引路。披在肩上的藏青色道袍在他走路间翩跹飞起,想是睡得正香,穿着里衣便随手抓上件外袍就跑出来了,夜深带寒,他打着哈欠一个喷嚏接着就冒出来了。
“小施主,那也有人借住吗?”寺内客房的一角门紧紧关闭,一排未干的脚印消失在尽头,最前面的脚印现在只剩了半个脚掌,被小道士手中的灯笼一照,纪轩不禁想起儿时听的狐狸幻化成人形跑到刻苦读书却久考不中的书生那里,许以金钱,许以美貌。
那个时候,他每天睡前都会装模作样的拿一本书,装作刻苦读书的书生,等待从未来临的小狐狸敲开他只用草席编成的门,不求美人,只求金钱。
小道士点点头,又打了个喷嚏,抖着肩企图从夜晚中在汲取些热量,“是啊,桑施主自打两年前就住这里了。”小道士的喷嚏又接连打了两个,快连成了一条线,他搓着手不愿再多说,领着纪轩拐弯进了旁边的空着的客房。
“寒寺简陋,还请施主见谅。”小道士单手摊开举在胸前,向他行了一礼。
夜间寒冷,庭院中洇的水反射着天空上的上弦月,淋雨后的树叶泛着半绿色的月光,一旁的屋里听不见纪轩这里的声音,估摸着纪轩已经睡下便又开始悉悉索索起来,像是潜藏在黑暗中出来觅食的耗子,疯狂生长的牙齿啃咬着目所能及的食物。
纪轩舔了下手指,沾了唾液的指尖悄无声息地将新换的白色纱布窗戳了个小洞,不知从哪来的风让屋内的人打了个冷战。
但是穿堂风似乎没能停下他的惊恐,他在屋内绕着桌子转了又转,微弱的烛火被他来回走动的风带的摇摆不定,影子拖长了印在纪轩眼里。
屋里除了他之外似乎还有另外一个坐在床上,灯油的燃烧的.)光线太暗,那人坐的地方基本被黑暗吞噬殆尽,纪轩只能看个大概。
一直走动的人还是耐不住了,“你听见了,又来人了,这个点跑来莫不是邵家发现你逃出派来追捕的人?你我这回怕是都难逃出升天了。”
“若我,若我能早日高中便能即刻迎娶你,可惜……可惜,我真是无用。”
“不然,等天亮便我送你先走,”说话的人顿了顿,像是想起什幺又问了一句“可是你一个人又能走到哪里去?”像是疑问,又像是叹息。
这个时候坐在黑暗中的那个人才开口安抚道,“桑生莫要着急了,若真是来追铺你我的,现在可容不得我们在此谋划些许。”
是女子的声音,听到这,纪轩这才丧失了全部的兴趣,不过是话本里最常见的深宅小姐遇上了落魄书生而已,没有化作美人的狐狸,只有落魄书生。
纪轩便回去了,偶尔从隔壁传来的小声交谈再也引不起纪轩一丝一毫的注意。
等第二天天明的时候,桑生的房间的大门还是紧闭着,只是门前多了滩积水,像是住在这里的小道士早早便来打扫过。
今天还是庙会,纪轩洗漱出去的正赶上前来参拜进来的人群,刚出了后院进了前院,就被信男信女打了转推到了花娘娘面前,手里递给他一炷香,“小伙子是来求姻缘的吧,先上香,然后再去求一签。”
递给他香的人笑眯眯的指着庙里的一角,那里基本全是嫣红嫩绿的小姑娘。
纪轩刚想说声不了,他便看见花庙进来个蟹青色的人影,形容姿态都熟悉的很,他年轻的爹,付陌。
刚才递给纪轩香的老婆婆也给了付陌三根,等付陌迈着步子从一众小姑娘走过来的时候,纪轩手里的香已经烧掉了一多半。
香灰挂在未燃烧的香上面,很快就因为承受不了力道掉到了纪轩手上。
付陌也看见了纪轩呆呆的站在那里,“你怎幺不上香呢?”
于是纪轩便和付陌一同跪下,朝花娘娘磕了三个响头。这下他和付陌的辈分可乱了,但是纪轩反而很开心。
“诚心拜过花娘娘之后去那里求签。”老婆婆不由分说便将他俩推过去。
老道士面前摆了一溜黄纸,纪轩瞅了眼,上面有些写了一两句话,有些空空荡荡上面也没写。
站在老道士旁边伺候的小道士正是昨天给纪轩领路的那个,见人来了连忙摇头晃脑的晃动着手里的签筒,嘴里也不知飞快的念叨着什幺,“成了。”这是纪轩唯一听清楚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