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齐方有姬子明相助,收获特别丰厚。尽管作为娄丁的淮先不用自己将一件件猎物搬来抬去,但这数量太多,又需要他一一念动祝词,一场祭祀下来,双唇麻木,懒于讲话。姜齐方仿佛是看准了这个时机,哥哥管不到他,他就立刻吩咐人在大殿之上布了宴席,将祭品以外的猎物全都煮好端上来,不知后面开了多少藏酒,极尽奢侈地大宴贵族子弟。
淮先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何况,他向来都告诫姜齐方为王应当懂得简朴从事,这个弟弟,就没有合他意过。他想走,可姜齐方满嘴都是“今日猎物太多,辛苦哥哥,要好好犒劳”之类的话,硬把他留下,坐的位置还紧贴着自己的王座,连姬子明在另一边都还离王座尚远……淮先心里快意,便不咬定要回金娄殿的事了。
“知道哥哥不喜欢饮酒,这不是寻常酒液。”姜齐方见淮先还要推让,便劝道,“记得金乌宫院子里那几棵金梧树吗?去年梧叶黄时,我让人选其中所有三道金边的采下来,专门给哥哥酿的,跟他们喝的,不一样!”
真有此事?这一番描述果真勾起淮先兴趣,仔细看了看杯中的东西,确实泛着不同的光泽。
“你先迎着光看,是不是闪着金光的?”淮先的反应让他受了鼓舞,又介绍道,“还有香气,一点都没有酒气,反有点雨后草叶的感觉,对不?”
金梧树是上古时期山中常见的树种,传说当时的鸟最喜欢栖息在金梧树上,久而久之,树叶受了气,长出的叶子都有金边——一道金边最为平常,灵气最旺的叶子却能有三道金边,实属妙。
后来凤鸟归天,再没有多少鸟下凡休憩,于是金梧树渐渐少了,难得的几株,叶片也多是黄色,而难有金边。金乌宫中这几棵借了王者之威,尚能有金边,甚至是三道看好看的 小说 就来. ,令人称。
而姜齐方居然有心,将上一年的金边梧叶收集起来酿酒……这酒不论味道,都是叫人感动的。淮先被孩童般兴奋的姜齐方撺掇,抿了一口,还真是不凡,全然没有辣口酒气,初尝竟如同清甜洁净的泉水一般。
“如何?”姜齐方看他喝了,眼巴巴地问。
这种时刻的弟弟,淮先便不觉得他如何如何贪玩又如何如何有愧于王者身份了。侍自小告别俗世亲情,而淮先至今有亲人相伴,偶尔在心里,也会觉得温暖。
毕竟从未见过父亲,母亲身怀通之力,长期在外忙碌,难以相对;后来因先王之子尽数早夭,母亲受明佑护为先王生下齐方,耗尽生命……对淮先来说,所有的亲人,只剩下这刚诞生不久的弟弟,而后种种,都是为了这唯一的弟弟,然后,才是为了国家。
只是弟弟还小,不大懂事,玩性大了。淮先不语,回想起当初弟弟被他抱在怀里的模样,又喝了一口,才让急等他评价的姜齐方摇晃着从过去回到眼前来。
“这酒到底如何?”沉不住气,姜齐方在等哥哥赞美。但淮先平日里的性情摆在那儿,不便多说好话,心里转了一圈,只道:“若齐方能把酿酒的心思放在治国上来,我也该轻松多了。”
在淮先看来,这已经是肯定他的酒不错;但姜齐方可不满足,耳朵里听岔了:“唉!今天哥哥怎幺就会扫兴!不爱喝便不喝吧!”说着把淮先手里杯子抢来,一口气全灌了下去,闹脾气的模样让淮先勾起嘴角。
“……前面听笑话不笑,怎幺哥哥看着我倒笑了?”姜齐方回过来就看淮先独坐而笑,听声音,又不高兴了,“难道我比那哄不到美人还下牢的极丑之人还可笑吗?”
这是什幺话!淮先总觉得听出别样的滋味,便道:“酒宴刚起,齐方你就喝多了。”
说他喝多了,他还真做出喝多的架势来——姜齐方忽然展开笑颜,整个人软下来,靠在淮先身上,闹着:“我也想不到啊!这金梧树叶子酿的酒,居然劲儿这幺大……哎呀……哎呀……”嘴里喊着,他顺着淮先肩膀往下滑,快落到手肘处时,突然一个翻身,把脑袋搁在淮先膝上,假装发起酒疯来,“哥哥,我醉啦!醉得可难受啦……哎呀……娄丁大人呀,你说齐方这可是被什幺鬼怪附体了,怎幺整个身体,都不是我的啦……”
配合疯话,姜齐方手舞足蹈,在金乌宫大殿上,完全没有王的样子了。淮先看不过,要扶他起来,倒是把自己牵扯进去,差点被他拉扯到地上,一起打滚呢!
“齐方!”淮先压低声音呵斥,眼角看看周围的官员。还好他有点力气,跟姜齐方抗了一会儿,总算是把那瘫软在他身上的家伙的腰扶直了。
但姜齐方还没玩够,刚坐直片刻,又软倒似的扑过去,大熊抱树似的,拦住淮先肩膀,吊挂着他。
“齐方……”淮先刚要推开他,却发现弟弟闪着一双炯然的眼睛,紧盯着他,顿时没了后话。
“你知道今天我们怎幺这幺早就回来吗?”姜齐方直勾勾地看着淮先许久,才不知是醉是醒地说起话来,“那是因为,哥哥你啊……”
我?我怎幺了?淮先皱了皱眉头。
“一听说哥哥那只小老虎成了猎物,我就想赶回王城,也来猎他……”姜齐方语调越说越含混,似乎真是醉了,而话里的内容,也不想清醒之人会说的。
“用弓箭将他射死,放在祭坛上,看哥哥念着祝词,把他送给卫及,才会觉得这才是开猎祭,才会觉得,这才叫高兴啊……”
姜齐方说着,眼睛异常天真地眨了眨,忽地露齿一笑,双手松开,抛下原地愣的淮先,一跃而起。
“这才叫高兴啊!”这回他是对着百官高呼了,真是一副酒后发作的模样,“高兴……高兴自然少不了舞乐!快让他们上来!舞乐!高兴!快点!”
伴着候在大殿之外舞者们轻盈的脚步,乐声咿唔响起,姜齐方换了尊酒水,离开王座找官员们痛饮去了,只留淮先一人僵坐着,回味他方才的醉言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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