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儿这下有些坐立难安了,他侧头看了看目光灿亮,连刚送上来的菜都没吃的吴幸子,踌躇着究竟要不要提醒一声?一道灼人的视线就瞥到他脸上,几乎烧出血洞似的,黑儿心口一怵,决定低头继续吃饭。他一个下人,管不起主子们的事。
孟公子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位公子展露才华,染翠也一一介绍给吴幸子,每个人都能在鲲鹏榜上对上号,或新或旧,都是这一个月来佔据吴幸子心思的好鲲鹏。
气氛正热烈的时候,鏦!一声琴音宛如九天灵韵,又犹如晨间朝露,落入人声之中,勾住了在场众人的心思,霎时间万籁俱寂,数十双眸子都循琴音来处望去,连呼吸都不敢莽撞。
吴幸子也是其中之一,目光穿过几重曲径,最后落在离自己最远的那座亭子里。莲乡居里的亭子都是竹亭,夏日透着宜人的凉爽,竹色青青沁人心脾,有些半放竹帘、有些飒爽通透,但毕竟都是竹亭,看来看去其实都差不多的。
然而,眼前这传出琴音的亭子却分外的不同。
一样的青竹亭、一样半放的竹帘,因为离其他亭子都稍远,围绕在侧的荷花、菱角比他处都要多一些,放眼看去像浮在荷叶上似的。明明一柱一粱都与其他亭子并无不同,却有种超然物外的气息。
也许是亭子里那位抚琴的公子吧!
吴幸子没喝酒,却觉得自己像是醉了,彷彿踩在云端之上,浑身的毛孔舒畅不已。
那位应该就是白公子了。
白公子半垂着脑袋,一缕碎髮贴着和阗美玉般的面颊,被清风吹得微微飘动。他极为专注地抚着琴,彷彿天地之大再无其他,一身湖绿的衣袍衬得他越发细緻,谪仙也不过如此吧!
这首曲子,是白公子自谱的,听说名为天梯建木。染翠低低呢喃声,便不再多言,啜着酒瞇眼不知看往了哪里。
天梯建木......吴幸子沉醉在琴音中,心头也彷彿有钩子在刮搔,随着曲调越显飘渺,那点小小的骚动变成了微微的疼痛,彷彿看见了曾经唾手可及的东西,离自己越来越遥远。心里分明清楚,那样东西本就不属于自己,当初放手也是这样的意思,可手是放了,心却放不了,儘管放不了,又无力伸手去要,只能孤伶伶地站在原处,瞅着那个人渐行渐远......
然而天梯建木也不是好攀爬的,否则当年伏羲又如何会在最后一刻摔回人间呢?
就在琴音渺茫得彷彿将断未断,莲乡居众人都屏气凝不自觉倾身向前,唯恐自己漏听了一个音符时,猝不及防地尖锐起来,犹如北风猎猎,利刃般刮肤剃骨,最后戛然而止。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着魔似盯着白公子将手从琴絃上移开。
过往白公子的琴音多是温柔淡雅,令人如沐春风,这还是头一回听得人心痛难受。最后那一段众人不由自主都想起了伏羲坠树,眼看就要握到心心念念的事物了,却摔回尘世。
白公子却像没发现自己的曲子在池子里造起多大的涟漪,接过一旁小厮递上来的手巾擦了擦手,端起酒杯朝四方敬了一圈,才仰头饮下。也许是喝得急了,唇角溢出了两三滴酒,顺着纤细修长的颈子往下滚落,在滑动的喉结上散开来。
霎时间,莲乡居里的男人都有些口乾舌燥了起来,彷彿遮掩什幺似地纷纷低头喝酒吃菜。
吴幸子却对白公子展露出的风情置若罔闻,原本因愉快而泛红脸庞已经失去血色,用手紧紧按着左胸口,似乎有些失。
染翠见了他的模样,在心中暗叹,乾脆替他倒了杯酒:吴先生,喝点吧。
欸......嗳...多谢。吴幸子看起来还没缓过,接过酒杯一点点地啜,好半天才喝完一杯酒。
吴幸子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染翠与黑儿都知道他想起了谁,却也不好说什幺。要放在过去,染翠兴许会藉机挤兑挤兑关山尽,可眼下......他往不远处的亭子瞟了眼,亭中是个相貌温润却普通的男子,从开始就只盯着吴幸子看。
呿,傻子。染翠啐了口,招来伙计低声交代了几句。
就见伙计点点头转身跑远,隔了一会儿才带着个长竹盒子回来,逕直走向平一凡所在的亭子,将东西递过去。
平一凡先是蹙眉,眼冷厉地撇像染翠,才将东西打开来,情瞬间有些忡怔,数息后才回复云淡风轻的温润模样,拿起了一只笛子。
不一会儿,悠扬笛声盈满莲乡居,清亮婉转、悠扬通彻,一扫天梯建木残留下的淡淡愁绪。
吴幸子也回过,在发现是谁吹的笛子后,脸上泛起红晕,双眸亮得宛如星辰,手上也没停地连连吃了好几口菜,简直像拿着平一凡下饭。
嗳,不亏是鲲鹏榜首席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