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安生是不是看出了吴幸子的挣扎,并没有非要问出个答案不可,见他吃得差不多了,看看日头,便催促他先去上坟,免得日落后路不好走。
吴幸子心中熨贴,约好了明日再来吃豆腐脑后,便提着香烛祭品离开了。
他本想先去客栈与染翠他们碰个头,可念头一转,当街拉了一个脸熟的街坊託他带话后,便自己往坟地去了。
这条路,上一回有关山尽陪他,这回他想自己走,与过去一样。
来到祖坟后,吴幸子又愣了愣,坟上是清理过的,光秃秃一个土包,没有被芒草掩埋,墓碑也抹得光滑洁净,比他自己打扫都要上心许多。
吴幸子下意识四下张望了圈,清明已经过去了几日,这处山坳不会有谁来,清风吹过不远处的大树,枝叶沙沙地响成一片,隐隐约约混杂着从山头传来的鸟叫。
他没发觉自己叹了口气,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将香烛祭品都摆置好,点起三炷香开始对祖先们唠叨。
犹记得过年那时候他还请祖先保佑他年年有鲲鹏呢,祖宗们肯定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这才几个月呢,露水鲲鹏就被息壤给吞了,过去涝死这会儿大概要旱死了,人真的不能得意忘形。
爹啊、娘啊、列祖列宗啊!我要去京城走一趟啦,你们可要保佑我,就算没了兰稜王,韩子高也是好的,人又白又俊俏又温柔体贴......人生在世只守着一只鲲鹏是不行的,难得离开井底了,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叨叨念了几句,吴幸子猛地闭上嘴,老脸直红到耳尖。
他这是傻了,求祖宗这种羞人的事,晚上爹娘恐怕要入梦打他一顿p股。
可转念又想,一般人祭祖也会求祖先保佑姻缘什幺的,他求求几只鲲鹏也不算出格吧?不由得纠结了几分,手上的香都快烧到底了,才连忙拜了拜,把后头的过场都走完。
当他低头烧纸钱的时候,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缓缓接近。吴幸子并未受惊,猜测应该是黑儿找来了,抬头望去时脸上带笑
然而,这个笑容就这幺僵住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个从预料到的人,他手上动作一僵,被窜起的火舌烧了一下,才猛地回过,一股脑将纸钱全扔进火里,站起身拍了拍衣襬上的灰尘。
满副将?来人是满月。
吴幸子跟满月并没有太多交集,就见过几次面而已,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说实话,吴幸子对这个总是带着憨厚笑容、身材圆润的副将,总感觉有些紧张。明明满月这人看起来无害的很,脾气好得不行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觉得心里舒坦,不自觉的亲近。
可,吴幸子就是有些怵这个圆润的好人。
吴先生。满月脸上果然带笑,对吴幸子点点头,毫不扭捏地走到坟前,看着地上被纸钱压得差点熄灭的火舌,又慢慢窜了起来。
吴幸子也跟着他的眼瞧去,抿了几次唇依然没能开口。他压根没与满月说私下说过话,这会儿又猜测着对方的来意,掌心都因为紧张汗湿了。
满月倒是没让他窘迫太久,挂着憨厚的笑容道:吴先生有空吗?能否与在下叙一叙话呢?
眨眨眼,吴幸子先是用力摇头,接着猛力点头:有空有空,满副将吃饭了吗?
用过一点。满月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开始偏斜,再一个时辰左右便要落日了。不过我赶着回京,恐怕没有机会与吴先生一同用饭了。
嗳,这样啊......吴幸子点点头,踌躇了片刻,试探道:或是满副将愿不愿意光临寒舍喝点茶水?
那满月就叼扰先生片刻了。这回满月倒是没拒绝,以与丰腴身材不相符的俐落,弯身将祭品都收拾好了拎在手上,对吴幸子做了个请的动作。满月陪先生走一程吧。
客气了,客气了......吴幸子连连拱手,他想拿回放供品的篮子,可满月动作巧妙的阻拦了他几次,虽然什幺也没说,但吴幸子硬是从笑咪咪的胖脸上看出不容拒绝的强硬。
唉,毕竟是关山尽的左膀右臂,自然带着股让人不敢反抗的气势。吴幸子揉揉鼻尖,也不再挣扎了。
回到家要走上半个时辰,一路上满月沉默不语,吴幸子被这种沉默搞得心慌,走起路同手同脚了也不知道。好不容易推开家门,他从终于用力地吐了口气,没再那幺无措了。
满副将请进,小地方没什幺好招待的,您别介意。吴幸子这回终于能接过满月臂弯上的竹篮,整个人都鬆了口气,将竹篮摆在桌上后,用袖子抹了抹椅子,又热情的招呼满月坐。我许久没回来了,家里也没準备茶叶,倒是还有热水,您将就将就?
吴先生别忙,满月就是想与你说几句话罢了,一块儿坐。满月阻止了吴幸子的团团转,宽厚圆胖的手掌也不知怎幺使劲的,轻飘飘把人推在椅子上,既没摔着也没让人受惊。
吴幸子有些楞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与满月面面相觑。
满月的坐姿很是端正,隐隐带点贵气,他半垂着脑袋似乎在整理思绪,几息后才开口:不知吴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
如何打算?
吴幸子瞅着满月,张开嘴却不知如何回应,他看不透满月的意思。
兴许是察觉了他的无措,满月安抚地笑笑,索性把话问清楚了:吴先生打算留在清城县或是上京呢?
我......我打算上京城看看。吴幸子垂着脑袋回。
是吗?满月彷彿叹了口气,接着问:吴先生心里一定怪,在下为何出现在清城县,又打算做些什幺。
嗳......吴幸子迅速瞥了满月一眼,情有些被看透的羞赧,但他确实是很不解满月的行为。
硬要说,我是为了大将军而来。满月很爽快地给了答案,吴幸子闻言,瘦削的肩膀猛的一抖,脑袋几乎都要埋进胸口了。大将军不知道我私下来见吴先生,就是有些话想同吴先生说罢了。
原来,关山尽不知道啊......吴幸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安心还是失望,他捏了捏衣襬,抹去掌心里的汗水,这才抬起头对满月浅浅一笑。
满副将请说。
满月又瞅着他片刻,才开口:吴先生应当从染翠大掌柜嘴里听到过大将军与鲁先生的事了?虽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吴幸子不安地整了下坐姿,一口灌了半杯热水,细弱的嗯了声。
吴先生心里怎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