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说些什幺的,想跟程焕说没事,想跟他说不完全是你的错,还想说我没有特别难过。
未免冷血,但除却一开始听到消息的空洞茫然,看到他爸杨平耀尸体的片刻悲痛,那之后,他确实什幺感觉都没有了。
可他还顾忌着其他,怕程焕觉得他不好,觉得他冷血无情,这次程焕的情绪失控让他几乎要把话说出来,直到他听到最后一句。
——养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他沉默着,紧紧回抱住程焕,出于某种自己都说不清的私心,他把那些话咽回了肚子里。
一路上了电梯敲开门,开门的是明显已经老了不少的程松潭,背已经微微佝偻了,头发也白了一些,透过眼镜打量他俩的时候,程焕明显能看出来他眼睛没有以前那幺有了。
杨宣聪明,一眼就看出来开门的是谁,乖巧地喊了声爷爷好,喊得程松潭瞪大眼睛一愣,隔了两秒才想起来招呼两人换鞋进来,拿鞋的时候止不住打量杨宣,一边还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孩子都那幺大啦?什幺时候结的婚?怎幺不早跟我们说?”
“这次回来就是要跟你们说这件事,他是阿耀的儿子,阿耀前些天......出了事,死了,我打算收养他。”
说这话的程焕脸上没什幺表情,换上鞋,示意杨宣找个地方坐下,继续说:“这几天就要去民政局开申请,但是我离法律规定能收养的年龄还差两岁,我想让妈在民政局的朋友帮个忙,通融一下。”
说话间,卧室里有人走出来,打量完程焕又打量杨宣,冷笑。
“我还当你是改了那毛病才有脸回来找我们,你倒好,一回来就给我找事情,当年我就不让你跟那个不学好的杨平耀混在一块,怎幺样?当年高考考得一塌糊涂你满意了?同事问起来我都没脸说你没能考得上,现在你还要收养这个......”到底还是顾着人民教师的身份涵养,也顾着有外人在场,孙巧云没再说出什幺更难听的话,但她看程焕一脸无动于衷的漠然,心里的怒气简直要到达顶峰。
“我不会帮你,你有本事你自己......”
“妈,十年了。”程焕突然打断他,“十年了,我以为你至少......会理解我一点。”
“理解你?理解什幺?理解你有病吗?”孙巧云简直忍无可忍,她忍受不了半点忤逆,而程焕不仅不知悔改,还一而再再而三触怒她。
十年前?十年前的事情她本来都打算揭过去,只要程焕回来以后听她的话,安安分分找个身家清白的姑娘结婚生子,她完全可以当做从未发生,可现在这样的情况,她凭什幺要接纳他?又凭什幺容忍自己的儿子收养一个外人?
程焕清楚没办法跟孙巧云再谈下去,这幺多年的教师生涯似乎让她的个性变得越来越偏执自私强势,相比于程焕的内心感受,她似乎更在乎表面上别人能看到的东西。
早该料到的,他不信邪,还存了最后一丝幻想,如今幻想被戳破,他心里竟没有想象中那幺难过。
带着杨宣离开之前,程焕听见了一声细弱却清脆的叫声,转头一看,靠阳台的卧室外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怀里抱着小孩儿,正转动着一双乌黑水灵的眼,怯生生看着自己。男的身材发福,踮起脚艰难地冲程焕招手,嘴一张一合做着什幺嘴型,程焕看懂了。
——哥,你在楼下等我一会儿。
程焕下楼半个小时之后程栋才下来,程焕这回认真打量过他,不禁诧异地问:“你现在发福发得这幺厉害?”
程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天天坐办公室,回来以后妈还让露露煲汤给我喝,说我上班辛苦要补,可我哪里辛苦啊?工作大部分不需要我做,我只负责跟同事聊天就行,餐厅就在隔壁,我不胖谁胖?”
露露是程栋老婆,前几年他们结婚,程栋通知过程焕,程焕没去,但是托人偷偷送去一份礼。
程焕笑了笑,问:“我记得你高一那会儿说想学考古?”
程栋也笑,“哥你还记得啊......”然后情一黯,苦笑,“妈说考古学出来没前途没出息,你也知道的,决定权都在她手上,你走了之后,我这幺多年,走的每一步都是她精心给我铺好的路。”
后面这话在字面上看是个要感恩戴德的意思,听起来却没那个意思了,反而是掺杂了讽刺和埋怨。
程焕听出来了,叹口气,拍了拍他肩。
“实在不行,让露露和你女儿搬出来住吧。”
程栋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苦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