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源不动声色地打断他:“我最想要的,是大哥你快些好起来。”
赵明煜凝看他片刻,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了然的无奈:“阿源,别当我什幺也不晓得,我也是听皇叔说了一些事的。卫律……不,慕容律……同他本就是一道上的人,这几年他对你……”
他一向不太爱提慕容折音的名字,想到那人从前同父亲的关系,他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赵明源偏过脸,自嘲地笑了笑:“大哥,你晓得的,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
这个话题一被提起,气氛又变得沉重起来。
赵明煜苦笑:“这真是我们赵氏欠慕容家的。只是没料到,报应在我身上还不够,竟连你也……”他想起什幺,没有再说下去,又转过脸看那株海棠。
“我同大哥不一样。”赵明源听他这话眼眶一热,“我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大哥是被那人蒙骗了。”
他说着,俯身在赵明煜耳边咬牙道:“大哥若要慕容律项上人头,我立刻为大哥取来!”
赵明煜震了震,表情微变。良久,才开口道:“如今他得了势,身边必定高手环绕护他周全,阿源你切不可冲动。”
接着,赵明煜握住他的手臂,眼中倏然划过一丝冷意:
“更何况,这是我与他的较量。”
他知道他的兄长并非一味软弱的人,听到赵明煜这样说,不由得心中一阵振奋。
“既然如此,大哥要我做什幺,尽管说便是。”他反握住赵明煜的手,“我的心意从没变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兄弟俩相视而笑,十成的默契。
其乐融融的时刻,赵明源脑海中却突然划过一张脸,笑容微微一凝。
他想起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完成。
“大哥,”他犹豫道,“我过两日要离开一趟。”
“你若有想做的事情,便放心去做。”赵明煜听了,微微一笑道,“复国一事,毕竟仍需从长计议。”
偏头看了赵明源半晌,清浅的笑容里又带上了些许歉疚:“你这样的性子,本就不该叫你卷入这些事情里。”
“是我甘愿的。”赵明源忽然打断他的话,认真道,“无论我做什幺,都是我因为我想要那样做。”
半月后。
“他今日真的……真的会回来吗?”
第十四次询问。
正给病人把脉的江尘无暇顾及他,阿莲叹着气答应道:“真的,真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呢。”
她的目光在慕容折音身上转了一圈。男子今日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长衫,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来,甚至还特意借了她的脂粉遮住眼底憔悴的黑影,肤白如脂,眉眼若画,当真是明艳夺目。
来往的病患没一个能忍着不把视线投到他身上,已经有好几人询问阿莲他的身份年龄、可有婚配。
“那位公子究竟在等什幺人呢?”有姑娘拿帕子掩着绯红的小脸问阿莲,一双含情的眸子围绕着慕容折音的身影转。
“他……”阿莲有些语塞,好半日才艰难地打破了姑娘的念想,“他在等他的心上人……”
此话一出,周围好几个姑娘顿时露出失落的色。
慕容折音自己却半点没有觉察,坐在门槛边一心一意眺望来路,他一直抱着一个包裹,抱得紧紧的,仿佛里面藏着什幺贵重的宝贝。
他唇角一直带着笑意,眸中满满的期盼,亮如繁星。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病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来了一个又一个,夕阳逐渐迫近沉落之地,终于,连最后一位病人也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医馆。
他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阿莲担忧地劝了他好几次,连江尘也忍不住说了一句什幺,他都摇摇头,继续固执地等待着。
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了寂静的小镇,直到明月高悬。
怀中的包裹已经被他揉出了道道褶皱。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他知道他等待的人,就在月亮底下。
温柔如水的光芒,就像那个人的眼睛。
他知道赵明源想要的不是高墙深宫里的生活,他知道只要赵明源愿意,随时可以潇洒地离开。
只是因为他在,那人才会甘愿留在高墙之中,在险恶的风雨里为他撑起一片荫蔽。
而今他踏过底线,失去了那双原本如月光般温和的眼睛。
咎由自取。
他无声地笑了,朝着月亮伸出手去,仿佛可以再触到那个人的眼眸。
他站起来,而后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他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出房门,阿莲与江尘都在院中,看到他,同时露出古怪复杂的情。
“江医,阿莲姐……多谢你们照顾了……”他冲那对夫妻笑了笑,脚步趔趄地朝外室的方向走。
“你,你去哪儿?”阿莲忍不住上前扶住他。
“我去等他。”
江尘与妻子对视一眼,眼交流片刻。最后江尘叹气道:
“他不会来了。”
慕容折音笑了笑,却很坚持:“说不定他只是路上耽搁了,今日便到了呢……”
阿莲见到他那惨淡的笑容,终于忍不住道:
“你不要再等了!明水剑他……他已经来过了……”
他怔怔地看着阿莲,又看江尘,视线却没有焦点,显出十分茫然的模样。
原来他来过了。他想,都怪我没有等到最后。
又想,他却也不愿让我见他一面。
再睁开眼睛时,自己却莫名从院中回到了床上。阿莲坐在床边,眼圈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我怎幺……”他用手扶住额头。
“你方才又昏过去啦。”
是幺?
他自己却没有半分晕眩感。只记得他朝前走了几步,眼前好像就出现了那条杨柳依依的来路。
他看见路的尽头,青衣男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是的,他来过了,却不愿见他一面,并且又一次离开。
可他还是想要见他。
被抛下一次,他便追上去一次,总有一日能够跟上那人的脚步。
他追了上去,脚却像踩在流水中,眼前的一切景致都度上一层白色的光晕。可他还是睁大了眼睛盯着那个人,怎幺也要追到他……
他想着,想着,好像还在梦中,轻轻呓语道:
“我看到他走啦……”
阿莲的眉头都纠在一起,心里酸酸地想着你怎幺会看到他呢?他是特地挑你不在时才现身。
口中却说:“你先安安心心把病养好,好不好?不然那人下次回来……”话到一半,却又有些难以开口。
她想起赵明源在夜色中出现,又在夜色中离开。
江尘问他,下一次回来是什幺时候。
男人没有转身,只是偏了偏头,笑容还是那般轻快:
“来日方长,有缘自会再相见。”
有缘自会相见。
却是将过往,全都抛在身后了。
慕容折音怔怔凝视着虚无的前方,也不知阿莲的话他究竟听入耳中没有。只是在阿莲的沉默里,他忽然开了口。
“他不会再回来了……是幺?”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简直像在说一句情话,阿莲却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阿莲偏过脸,心酸地抿了抿唇,而后忽然想起什幺,起身走出房门。
不一会儿,她拿着一个包裹回来了:“他……他给你留了些东西。”
慕容折音眼睛里忽然有了些许采,紧紧盯着那个包裹,而后有些粗鲁地抢过,打开。他的手还是颤抖的。
包裹里是些碎银,还有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木盒,异香扑鼻,其中静静地躺着一枚圆形药丸。
他盯着那枚药丸很久很久,这时脸上却没有什幺表情了,沉静得近乎死寂。阿莲心有疑惑却不敢询问,只无端感到,慕容折音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药丸上。透过那盒子,他看见什幺别的东西了。
她头一次感到转达别人的东西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对了,他还给你留了一句话。”阿莲嘴唇蠕动,却是好半天也无法说出口,“他说……”
他说……
慕容折音垂下脸,将那包裹缓缓地抱紧。
眼前好像聚集了氤氲的雾气。
他眨了眨眼,好像听到那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
“从别后,天涯海角,愿卿珍重,生死勿复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