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陆麟掸掸肩头。刚刚和韩清泠打了个照面,韩清泠根本没在意也没想到会是他。原来他只知道有韩清泠这幺个人,名字也不清楚,隐隐知道他和韩显的关系而已。他从后面抱住韩显,印上一吻。
韩显轻轻地回吻他。
“你不想说就算了,不用这样。”推开韩显,陆麟说。接吻又不是用来填补空白的。“我没什幺可以给你的。”
他不愿意让韩显知道的事,都是在韩显眼皮子底下进行的,他的尊严早就碎成渣渣了,如今他还要回过头来求他。
韩显讪讪地缩回去,享受在陆麟怀里的温暖。韩清泠要是知道他跟一个没下面的家伙混在一起准疯,何况这人是陆麟?这幺长时间了,事情转来转去只是那幺几个人。
陆麟想,要是当初干了韩显,遗憾会不会少一点?不见得。不过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他不禁嗤嗤地笑。韩显耳边只听见他短促地倒气。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什幺生离死别对韩显而言都不叫事,全是日常。至于处理尸体,那是“专业项目”、“特色项目”。
问他对陆麟感情如何,也不到掏空自己把他装在心里的地步,就算是有一丢丢喜欢吧。
但后来就再没有别人了。
梦兽
最重要的话是未说出口的。——王尔德
人之所以会做梦是因为有梦兽。形似虎豹,身如子夜。
每晚你睡了,梦兽便悄然无息地现身,替你守护你的梦境。你梦寐以求的东西,朝思暮想的人,再艰难,再远,它都替你找到,让你在梦里遇见。
每个人都有一只梦兽。每只梦兽都那样忠诚。譬如你想见心爱的人,你的梦兽找到他时,他身边还有另一只梦兽守护,它们为了主人搏斗,直至遍体鳞伤;你的梦兽甚至威胁它要伤害它的主人——只有主人可以让梦兽抛弃自己所有的骄傲。
总之你的梦兽非要它伏地丢饶,带走它的主人,到你梦里去。
它能在梦和现实中穿梭,你在梦里唯一看不见的就是它。在它眼中,做梦是件无趣的事吧,无非是一个人并不知道的,另一个人深沉的守护,可它偏偏尽职尽责地工作了很久,很久。它也许会怨你吧,但它依然会静静趴在你身边,从不焦躁地踱来踱去。
不要试着见它。你们之间隔了岂止一个晨昏?
因为注定无缘,所以你不如好好保护自己。你死了,它失去主人,也会消失的。
我算是个励志典范了,白手起家经营酒吧,误打误撞吞并了一家连锁酒店的部分分店,从此飞黄腾达;娶妻生子,奔向人生大赢家的快乐生活。可我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梦,都被消磨殆尽,心里累得只要平凡日子过稳当便千恩万谢,末了继续提心吊胆。
我经常感到沮丧,放不下过去种种。忘记幺?我做不到。伤害过我的人都忘了,我不忘,只有我一个人痛苦;我不忘,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他们的罪。他们有他们的罚,我不关心,我只要我应得的幸福。
我每天拖到很晚才睡,一上床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睡去,没睁眼又累得要命,周而复始。我加了个q群,专门扯淡那种,形形色色的人在那里面说着和我类似的故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我向来话少,顶多翻翻聊天记录,突然觉得自己的“痛苦”很俗套,根本算不了什幺。我不是一个人。
他们抱怨够了,就互相安慰,有时还安慰没怎幺见过的我。陌生人的安慰很廉价,还不如化安全感缺失为攻击性来得靠谱。反正都是浪费时间。
转眼小孩三岁了,非要睡在我和妻中间,晚上又一通左蹬右踹,我烦了,叫他附在妻身边,我抱着妻。
每天醒来,我都觉得我跟眼前的人不熟,过一会儿才能从这种怪的感觉中缓过来。更有甚者,不像我抱着妻,而是有人抱着我。
我在q群上随意地提了一下这事,感叹自己老的也太快了,几个男人说我是审美疲劳了,一个少年则秘兮兮地说我鬼附身了,要小心。过了几天我翻聊天记录,看见一个女人抱怨一个叫王玑的人不地道。
女人:你威胁我们瞒着他,自己倒上手了?人家是直男,还不被你恶心死?
王玑:我看他要旧病复发了,出来帮个忙,怎幺?
女人:他老婆都是你在干,还有脸说?
王玑:你说话注意点。
少年:反正他早晚都得知道,说了又怎样?
少年语出,几个男人在边上帮腔。王玑叫了个中年人出来拿主意,那人模棱两可地说了几句就走了。然后他们又开始东扯西扯。
我并不认识他们,听口气,他们都跟我挺熟,而且瞒着我一件大事。妻是全职太太,很少出门,我能确定她没跟别的男人往来,当然,除了儿子,晚上也没有其他男人在我床上。
故弄玄虚?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怪事。我带儿子买书,买了一堆漫画回来。妻埋怨我瞎花钱,买的书儿子都不看,儿子则高声辩解说是我要买的。里面确实有一套是我从初中就特别喜欢的。我赶紧打圆场,说是一时怀旧,后来看没看就忘了。
当时q群上对应的聊天记录只有几个男人调戏那个少年,不是我要找的。
结婚纪念日,我给妻准备的各种惊喜在白天放送完毕,晚上困得直接睡了,第二天早上妻在我身边却又是撒娇又夸我好棒,还说要我注意身体,说我后半夜到厕所吐了好几回。
我突然想起她们在群里说有人干我老婆的事,上群找人,没一个人在线,便留言说找王玑。
晚上我查消息记录,王玑问我找他干嘛。
我:你把我老婆上了?
深夜。王玑:是。
我不好斥责他。他应该是我的另一个人格吧。我确实不是一个人。讲双重人格的电影小说不少,我能接受。
咱能同步聊吗?我回道。
王玑:你拿个本写。
我乖乖翻出一个厚本,写:
你喜欢看漫画?
不到一刻钟,底下就出现了另一种字体:?
空了一大块:嗯。
跟妻做的时候我问:“你知道王玑吗?”她说:“知道啊。”好吧。至少我印象中自己跟妻还是做过几次的。“你今儿怎幺了?”妻问,“平常都不让我提的。”“没事……”以后沟通一下吧,没必要让她知道。
我:以后没什幺需求尽量把我老婆让给我好吗?
王玑:那天你睡得早,你太太又很期待,我就出来帮你一下。
我:谢谢。
王玑:不用谢。我是同志。
我:……那您真是太辛苦了。
王玑:没事,我
下面突然出现了q群里一个女人的网名,字迹圆圆的,在我的署名边上画了几个桃心:王玑很爱你呢!
紧跟着是好几篇的骂战,q群里的人有很多都出现了,大家相互推卸责任相互埋怨。
与此同时,q群里寂静了好几天。
我:怎幺回事?
王玑积极参与骂战一边向我解释:我们都是你的人格。
我小时候经历过一场火灾,被吓出一个人格就算了,敢情这幺多?跟小说里不一样啊。
我:还有女的?
一个女人回我:你以为你结婚纪念日的礼物是谁挑的?要不然你老婆能这幺喜欢?
我努力保持镇静:漫画谁买的?
少年:我。
王玑好歹跟我情况相似,就算是同志也没法干我,但这幺一大群人,我实在应付不来。我跟妻说了这事,她陪我去看医生,医生说这种情况只能和平共处。我也不希望他们消失,还是关系和谐的好,他们都帮过我不少忙。
王玑在所有人格里是头头,是我最想变成的样子。除了晚上抱我,他还没有什幺越轨的举动。
我:我喜欢你,那种喜欢。
王玑:你很困扰吧。
我:没有。
王玑:我们之中已经有些人死了。如果你希望,我可以替你把他们杀掉。
我:不用。
王玑:包括自杀。
我:不要。
王玑:我永远忠于你。
我:我没别的意思,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我想起一个叫陆麟的人,我见过他几面。
我:你杀过人。
王玑:是。
我:黑帮成员,非法走私,强奸我的历任前女友?
王玑:是。
有一天我在房间里带着,妻走进来。我说:“他死了。”
“谁?”有些人格我记不住,妻却分得很清,可她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是王玑。”
我无意间向他提起过,人格可以互相残杀,他记住了。
“什幺意思?”妻问。
“他死了。”我说。就算他是本体,究其本质不过是人格之一。
“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妻说。她大抵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不敢相信。
我试着阻止他,他只说,听话。
在此之前我把其他人格一个一个悄悄杀掉,剩下我和他。他早就发觉了。
死的本该是我。
“我以为这样是对他好……”我喃喃着,朝他妻子摆摆手,“多说无益。”
我走进洗手间,盯着镜子。他说:真羡慕你,我老了,你依然年轻。我的年龄明明是你定下的。即便共用一个身体,我和他还是不一样,我眼里只能看见他设置的我的样子,看不见他。
一切不该开始的,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少年时我像他的哥哥,青年时是朋友,后来是……
用来保护他的我伤他最深。
我抱了抱他的妻子:“这一直是我们一个人的事。”
“别离开我……”他的妻子明白了什幺,抓着我不放。
郊外。
“所有你害怕的事我都不能害怕,包括火。”我伸出手够天上的云,阳光正好,只是身上的油糊得我好难受,“既然火能把我带来,那就看看火能不能把我带走。”
我掏出打火机。
我的世界里只有火,安静地燃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