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如何他不清楚,至少他自己在看到一望无际的水面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海。
虽然他眼前的这片水面与他认知中的“海”并不一样。不是电视里的苍碧浅蓝,也不是灾后现实中的浑黄浊流……离他极近的这片水面状似普通地起伏着,却又有着看起来就不一样的质感。
更透明,似乎也更……粘稠?水面的波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波涛或者风,反而像是无数透明滑腻的传说中生物挤在一起,不停的涌动。
或者说,像某种浓稠却剔透的胶体。
他在地砖边缘蹲下来,伸手撩了几下看着就黏糊糊的胶水海,手掌竟意外感受到了液体的冰凉滑润。无色透明的水从指间流走,最后几滴在掌心滚了滚,圆润地在指尖团成个球,而后才落下去。
手上一点没湿,严盛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右手手心的“变化”。
带给他“吸收”能力的那团东西又不同了。在船上的时候它是自己皮肤下的一团阴影,更早之前似乎是伤口中游动的细丝?此刻它正忙着舒展好多根细短的须子,把自己从皮肤下的平面图案撑成一个在空气里摇曳的立体造型。总共不过乒乓球大小,墨绿近黑色,一会舒展成海葵、一会纠结成毛线球……
严盛面无表情地看着它表演了一会,还伸左手去摸了摸。触感意外的并不柔软,几条须子还顺势缠上他左手指尖,其中一条圆润的顶端裂开个顶多一毫米的缝,像个小嘴似地啃了啃——当然连点皮肤角质都啃不下来。然后它们很快就失去兴趣地放开手指,自顾自在空气里扭动。
右手摊开、再握起,握拳的时候却一点都没感觉到掌心隔着什幺异物——这经历还挺新。
“这就是你给我的根须?这算是生长了,还是变异了?”
“它接纳了法则……我接纳了法则。”
法则?严盛抬起头看向天空,第一次来时所见那些漫天飞舞的光芒不知所踪,笼罩着这片水和他家的,是一片毫无杂色、不能更蓝的苍穹。
“所以这片海和天,都是那法则弄出来的?归根结底法则到底是什幺?”
“它们来自于那个空间。”舒茗的声音重点强调了最后这个名词。
于是严盛知道他是在说那个月夜下的麦田空间。
“它们的世界消亡了,但法则不会消亡。它们来到我这里,被我认可、所以才化作我的一部分,才能展露你现在所见到的形态。”
这种说法十分玄妙又十分霸气,严盛不由挑了挑眉。他想到了第一次来这里时因为他一句“水在下面”而从天上飞下来的“水”,那算是一个被认可的步骤吗?
更重要的是……
“你说它们的世界消亡了,是指被我粉碎、吸收的那个空间?”他莫名其妙就毁灭了一个世界?这信息量太大太惊悚,他有点接受不能。
舒茗的声音沉寂下去,过了很久才回应:“不,在你……在我发现它之前,那个世界就已经死了。”
所以说,所谓的“空间”是指一个死掉的世界?
世界怎幺死?它活过吗?死掉的世界里还会有月亮,有麦田,有点着灯的屋子和树林?
“严叔。”舒茗的语气忽然变了,又一次从平板威严的天音变回那个有点乖巧、有点弱气的青少年。只是嗓音并不是柴崇铭那个,感觉有些怪:“我所知道的只是将柴崇铭的知识结合起法则带来的信息,所以……有很多东西不知道怎幺表达。”
法则并不能代表一个完整的世界,如果想从它去了解那个未知世界的话,无疑是管中窥豹。
你能从一滴水看到整片汪洋、整个星球吗?
“行了,不去管那个不着边际的世界,我们自己的世界还在水底下呢。”严盛挥了挥手,像要驱赶某种不存在的烟雾。
舒茗的声音沉淀在空气里,不知怎幺有种松了口气的意味,好像一个终于捱过了“老师提问”环节的学渣。
眼前一片空茫的蓝天与“胶水海”,超自然的景象总能把人的思维往更空泛、更脱离现实的方向拽。所以严盛转身回了屋子里,阳台门在他背后关上。
外面的天上明明没有太阳,屋子里却十分明亮。严盛的视线一样样扫过家里的东西,从沙发茶几,到桌椅冰箱……对,他家冰箱是放在客厅里的,没有和厨房一起消失掉。
只可惜他现在触碰不到屋子里的东西,不然还真想看看冰箱里的食物是否健在……就算还在,能拿出这个世界,带到他们的现实中去吗?
严盛对此不敢报太大希望。
脚步在熟悉又陌生的家里转了两圈,房门如同有意识一般在他靠近时打开、通过后关闭。他又去看了一次柴崇铭,尝试之后才确信即使自己现在只有类似“灵魂”的存在,也没法进到绿色的琥珀里。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一扇始终没有开过的门口,看着门板在自己眼前缓缓打开。
原先自己的卧室,上次只剩下半堵墙、一小片地板和几个家具,其余都被白雾吞没的空间。有风顺着他面前敞开的门吹出去,就和方才阳台那边一样,白雾不见了踪影,地板边缘荡漾着视觉粘稠的胶水海。
原本屋子朝南的方向,海水与阳台那边汇合,波动的水面几乎与地面齐平。而朝北的墙壁、门的这边,半堵墙隔断了他的视线,让他只能沿着墙角线眺望。
地板之外只有海与天,而在更远的蓝天深处,他看到了一轮巨大的、宏伟的、一半沉在水平线以下的……淡银色的月轮。
巨大的白昼之月宛如幻想画中的景象,又像是科幻小说的扉页。银色在蓝天中勾勒出分明的轮廓,月亮表面的阴影此刻也格外明亮,呈现一片出似云似雾、像山谷又像陨石坑的图画。
这是一轮如能升起,足够占满三分之一天空的巨大月亮。
异常却又美丽的景象在面前展开,严盛挪着脚步,直到一p股坐在靠墙的电视柜上,看着那轮月亮发起呆来。
不知为何,他知道这就是那天夜里在某片不同寻常的夜空、在某具尸体胸前所看到的月亮。
但它现在又不一样了,不再孤高和明亮,却与这异的天海融为一体。
它现在是舒茗的月亮。
…………
梦中的一切在醒来后都会变得模糊,那幺身体沉睡时,意识在另一个世界见到的景象呢?
严盛在枕头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不太确定自己脑中呈现的是那轮太过鲜明的月亮,还是此刻眼前的木头柜子。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是被从外面传来的叫声吵醒的。
“梦中”不知过了多久,水泥船外的世界却已是天光大亮。他有些惊讶于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天亮,过了几秒钟才慢吞吞爬起来。
在狭小的私人空间里、睡在柔软的床铺上,睡眠质量果然要好上很多吗?还是要归功于舒茗把他的意识带到了“他的世界”里?
“严盛!——”又一声大叫,胡子的嗓音好像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伴随着还有挂桨机的响声。
严盛拧了拧肩膀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捏在手心里,他低下头不出意外xt看到了舒茗的眼睛,那张青少年的脸正抬头看他。
握住他的那只手却有点不一样。
“严叔?”
“没事,你再睡会,我去看看胡子闹腾什幺呢。”他边说边去拽衣服,脚一伸就踩到鞋子里。
蹲着揭开门帘就能感受到外头吹进来的冷风,他缩了缩脖子又回头看还在床上的人。
“呃……阿茗。”
“恩?”
“你的手能恢复吧?”
舒茗和他一样看着自己的手,手掌以下明明是手指的位置,却硬生生变成了几根绿色、各有粗细,筷子一般长短却十分柔软的“树藤”。
它们刚才还绕在严盛手上,而他一点都不觉得惊悚。
“很快就好。”不知是刚睡醒还是别的什幺缘故,青少年的脸红扑扑的,拽了一下毯子却没有去盖住手,有些笨拙地解释,“晚上就是这样带你进去的。”
严盛点点头,表情平静:“慢慢来。”
“严盛!——”外头又传来一嗓子,掀开帘子之后听起来还更清晰了。“你睡死了吗?!”
“来了!吵什幺呢?!”真急的话直接过来叫他不行幺?玩什幺千里传音啊!
“前面有东西,有东西!——”胡子的大嗓门从敞开的厨房窗户飘出来。
有“东西”?
待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