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换在数月前,这丝袜甚至是 内衣裤,都可能被她捏着鼻子扔垃圾桶里,甚
至都不可能是她来做这件事,而是让那胆大妄为的王八蛋来处理。可自从这王八
蛋闯进她这私人禁地之后,她就觉得屋子里多了许多阳刚气息,屋子不再是冷冰
冰的没有烟火人气,不再是她进门之后就摔在沙发一动不想动的地方,而是进门
时有所期待,期待屋里有某种变化,进门后也有所期待,期待屋外会有某种响动......
于是江凇月在收拾这个遍地狼藉的局面时没有什么杂念,就象一个姐姐收拾
弟弟的淘气后果。甚至这时候她的洁癖习惯也不翼而飞了,明明那些被子和内裤
胸罩极有可能沾有某种东西,可她觉得只要看不到,也就算了,能将就用的,能
将就穿的,都将就,懒得洗了,她给自己找个理由想道。只是这流氓弟弟一边说
她的内裤老土,一边拿来胡搞,这让她有点气哼哼。
直到后来她想去洗澡时,发现几块毛巾全部不见了才有点生气,你说用了就
用了呗,怎么还顺走了喔,那我用什么?江凇月看着光溜溜的浴室毛巾架腹诽几
句,无奈还是得去拿新毛巾来用。
吕单舟打她电话的时候,刚好泡完澡出来,女人歪头扬两把还有点湿漉漉的
长发,招手道:「小舟,去买点菜,下来姐这一起吃饭。」
「也好,多做几个菜,再买瓶红酒,和我姐补过个年夜饭。」都到这个时候
了,江凇月不可能不知道他在卧室的胡天胡地,她装糊涂,他更乐意迷糊。
「红酒......行!姐委屈小舟独个儿守了大年夜,就该补上!」江凇月似乎在
下一个决心道。
等吕单舟提着大包小包到江凇月住处,发现女领导居然把家居服给换了,穿
的是一条针织冬长裙。即使知道这女人有裙子,但首次得见,他还是惊掉下巴。
江凇月正在窗帘边低声说着电话,看到他进来朝他微微一笑,做个小声的手
势,指指餐桌示意东西先放桌面上。
似乎是给某个领导拜年吧,江凇月的态度比较柔和,通话内容有祝福语,也
有一些工作上的汇报。
浅红的长裙很应 过年的景,针织面料很柔软,将女副县长成熟的躯体包裹得
凹凸有致,小腹是微凸,乳房是高凸,屁股更是大凸,小腹下倒是神神秘秘地凹
进去一个倒三角。看来女领导是毫不避忌地放飞了一回,长发也罕见的放下来,
只用橡皮筋在颈后扎一道,瞬间将女人带回到三十多岁的年代。
一看她摁下电话,吕单舟便作惊艳状笑道:「我是不是全罗林唯一能看到姐
靓丽一面的人?姐必定给我今年带来好运气!」
江凇月显然被称赞得心情很不错,微笑道:「还好,刚才要不要换衣服犹豫
很久,端正衣冠是对客人的尊重。」这红裙子其实是 十年前的衣服了,带来罗林
确实没穿过,在身上比划了几次,考虑到是唯一颜色比较应景的衣服,才下决心
穿。但也是小了半码,毕竟 十年前更苗条,人到中年就丰盈许多。
「江常务把我当成客人,要隆重相待,那我宁愿您穿家居服,褪色补丁的更
好,当成随随便便的家人。」
江凇月眼睛很是柔和,温声道:「这是小舟第一次和姐吃正餐,正式点没错,
往后要是再来,我就算蓬头散发的,小舟可不能笑话了。」说着围裙戴上,兴致
勃勃道:「来,我们一起做这道大餐呗。」
吕单舟可对她的手艺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围裙是崭新的,笑道:「好,我给
领导打下手。」
于是女副县长难得地羞惭一次,拽过吕单舟的衣袖往前推:「要看姐的笑话
么?在家是江常务听你指挥,单舟同志指哪凇月同志就打哪。」
「是真听指挥吗姐。」吕单舟在前头笑道,半推半就不挪步,让她推着前行。
向前推的力道只是稍微停顿一下就继续推行,声音从身后飘过来:「真,又
不是第一次听你的话。」不是吗,痛经那回,凶了我三次「别动」,我就没动,
江凇月心道。
对于红酒,吕单舟没什么研究,心想两三百一瓶的也就差不多了,直到看江
凇月喝的细微表情就知道,这酒不怎么样。
再怎样人家还是大 都市过来的女人,也曾经小资过。
此时两人已经吃了个意犹未尽,干脆就在沙发前的地板背靠沙发席地而坐,
酒瓶酒杯也是放在地板上,还有一个果盘装着些腰果 杏仁水果。
「小舟,我知道你有很多问号在我身上,咱们做个真心话大冒险,你想知道
的,姐都告诉你......嗯,你也得和姐说真话。」江凇月拈着一枚樱桃的果柄在酒
杯里缓缓搅动,信手放入嘴里,咀嚼的声音轻缓柔和而细不可闻。
「太好了姐,那我就不客气喽——」吕单舟倒是仰头一口闷,根本没有品红
酒的风度,贼兮兮道:「姐的三围是多少?」
只见女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眼看就要形成凝视状态,美人沟深凹,吕
单舟赶紧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要说问题吧,眼前这个就是现成的,姐您应
该在上海 过年的,怎么回罗林了。」
其实刚才江凇月并不是要发怒,只是在疑惑,之前不说已经知道我三围了吗,
怎么又问,还挺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告诉他,这数字,其实自己也拿不太准,很多
年没在意过了,现在又胖上那么几斤。见换了话题,就不再去想数字。
这个问题倒是料到吕单舟会问的,就算不问江凇月也打算主动告诉他,互相
不留问号不留猜忌才会是能真心长久相处的朋友。
答案只能用「说来话长」起头。
原来江凇月与她先生相识于同济大学,夫家在上海、甚至是再往上的层面,
都算体制内的名门望族,而她家只是一个普通的二婚处级干部家庭。的确,一个
处级干部放在罗林那是响当当,在魔都,则泯然众人矣。
江凇月也是土生土长的沪上人家, 不同的是她未曾晓事即丧母,父亲独力拉
扯她长大,在她进入高中宿校之后,才有机会续弦,娶了一个只比她大一轮的继
母。这个精明而极富优越感的继母为她带来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为父亲带来
了第二春。
江凇月和她先生认识时20岁,直到32岁以博士后出站才结婚,留沪进入上海
海关,不久就是到区县挂职,再挂职留任,再异地 交流,最终到江凇月和吕单舟
两人相遇。
「哇,姐的经历真曲折,看来我们能在这里一起喝红酒还真得缘分才行。」
「曲折......才开个头而已。」江凇月抿一口酒,脸红,眼也红,看着吕单舟
道:「小舟还愿意听吗?」
吕单舟感觉有点异样,情不自禁握着女人的四只手指,与暧昧无关。屋内温
暖如春,即使有红酒的熏陶,手指依然冰凉,微抖。
「我有一个女儿,今年26岁。」江凇月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江凇月今年46岁,女儿26,那就是20,那年还在大学——大二,与她先生认
识当年就怀孕了,却32岁结婚?吕单舟意识到女领导的故事并非「曲折」那么简
单。
大二那年某天,闺蜜带江凇月参加一个文学沙龙,在沙龙上认识方博浩,期
间喝的就是红酒。后来争论起这事的时候,江凇月认为方博浩在红酒里下了药,
方博浩则否认。
江凇月只是抿了几口,感觉就晕乎乎了,然后就是手脚乏力,直到被人扶进
酒店房间,然后在房间被强暴,方博浩。
那药的厉害之处在于,整个被凌辱的过程,江凇月都是清醒的,异常清醒。
从裙子被掀开,褪下内裤,到男人用阳具在生殖器外摩擦,再到阳具强行插入,
失去处女膜的疼痛,到那人的抽插,甚至阴茎在阴道里细微的跳动,直到射精,
她都能清晰感觉得到。
这个 画面在每逢她失眠之时,就会在脑里一遍遍地放电影,让她痛到痉挛。
但是那时她无力动弹,像个植物人,唯一能做得到的动作只是睁着眼睛看着
天花板,流泪。
闺蜜是什么时候不见人影的,她记不清。完事之后的次日,方博浩在她面前
作悔过状,承诺照顾她一生。江凇月答应,拒绝他的护送,在酒店总台就报了警,
将正在客房大睡的方博浩带去派出所。
然而事情并未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数天之后,父亲和继母开始劝说女儿,
暗示可以将坏事变成好事,还带女儿去方家见方家父母,神奇的是方博浩居然在
家。
随着双方父母不知去了哪里「谈事情」之后,江凇月在方家再次被强奸,强
奸过程完成,照例是方博浩的悔过,承诺照顾她一生。
江凇月明白了,有些事情,只有她 一个人蒙在鼓里,于是她独自一人奔走检
察机关,不再接触方家人。但即使这样,她还是遭受了第三次强奸,这次是在自
己家里,在自己的闺房,依然伴随有方博浩事后的山盟海誓。
她继续去告,第三次的强奸她做有录音。但是那个以前不怎么待见她的继母
却哭着和她说,在各自的单位里,父亲与继母都受到了莫名其妙的打压,几乎到
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能伸手拉一把的只有方博浩父亲。江凇月第一次犹豫了,也
绝望了,自己根本就在别人的掌握范围之内。
她发现自己成了正在与风车搏斗的唐吉坷德。
她可以不在意那个精明女人的哭诉,但无法忽视父亲在角落里抽烟,看着她
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个既当爹又当妈将她拉扯长大的父亲,还未能享受到她的反哺之恩,正值
职场壮年之时,就得黯然退场了吗?
方博浩喜欢她,或许是真的,但也只限于喜欢她的相貌肉体而已,而且这种
纨绔子弟夺取心头之好的污鄙手段,令她憎恨厌恶。
她怀孕了,并坚持要生下孩子,这是她唯一能自主做到的一件事,因为她敬
畏生命,孩子不能作为无辜的牺牲品,为此她休学一年。
一通痛苦漫长的谈判下来,达成的协议是:男女双方尽快拿证,确定江凇月
的地位,她完成学业后才会嫁入方家,生下的孩子由江家抚养,江父江母的职位
都会有 不同等级的提升调整。
看似 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有江凇月知道,她的精彩 人生,止步于20岁,一个
花样年华的灵动少女,从此变身沉默寡言的冷脸少妇。
后来只是单纯的为了逃避婚姻,她拼命的埋头于学业学术,将自己固封在象
牙塔里,一直到博士后出站,避无可避,才勉强进入方家这个体制内名门。即使
这样,她依然想办法逃避,所以就有了曲折的空降罗林之路。
父亲终究是受不了这持续的心灵拷问,在她到罗林的第二年就溘然长逝,离
世之时手中还握着他的小月月的一只小玩偶。
江凇月缓缓转动酒杯,想将语气尽量放得平淡一点,象是纪录片里的旁白,
但是满脸的泪痕还是出卖了她。
难怪提到喝红酒的时候她会犹豫,原来红酒是罪恶的根源......吕单舟轻轻地
拿过女领导的酒杯,道:「姐,是我不好,还让您喝酒了。」他很想为女领导擦
去泪痕,但不敢动,江凇月此刻正沉浸在对男性的深恶痛绝之中。
「酒不是根源,就像枪在谁手上一样。」江凇月摇摇头,要回酒杯倒酒:
「也只有微醺嘛,我才有勇气和你说这些污秽事,多少年了,一直堵在我心里......」
「姐还是别喝了,女人喝多第二天 容易头痛。」吕单舟将倒的满杯匀大半到
自己杯里,只留一小口给她。
「你要喝我口水吗?」江凇月瞪着他道。
「嗯,喝姐的口水,听姐的话。」吕单舟此时不忍再调戏江凇月,一语双关
地回一句后连忙转话题:「那这次回家这么快就走了......」
「家......」江凇月苦笑一声,「这里才是我的家。」
这一切认知,源自于火车上那个「姐」字,8个笔画,五笔敲vegg,拼音jie,
第三声......即使是现在脑袋处于混沌迟钝的状态,江凇月依然记得这个字的各种
拼写方式,枯燥的8个笔画拼凑出一个神奇的让她心有归属的一个字。
有了这个字,罗林远比上海 温暖。
这次回上海,原本也抱有维系与继母之间亲情的一丝丝希望,毕竟那里还留
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但是到家后,发现继母依然是那么精明而优越,她关心
的是,与方家持续交好,能带来怎样的现实利益,继女的这个砝码,又能给妹妹
带来怎样的不费吹灰之力的前程......
方家还是那么的高高在上,方家父母始终认为,儿媳的常务副县长是依仗方
家影响力得来,她的地位来自于方家的怜悯。
江凇月随即在方家年夜饭上桌之前摔门离去,可以,你们既然认为帽子是你
们送的,大可以再摘了去,我不在乎。
只是在地铁里,脑海里突然浮现那个为她跑前跑后的傻秘书,为她熬汤制药
的二愣子,为她偷偷买卫生巾的未婚大暖男......如果我的帽子被摘了,他怎么办?
打回原形吗?他甚至还是借调生......江凇月一阵心痛,那小年轻满怀希望地为你
鞍前马后的服务,你甚至没过问一下他的待遇问题,哪怕一句。
而他也从来不提。
在她不犯重大错误的前提下,要想处置她,充其量只能将她去人大政协,
她毫无畏惧,只担心那个才喊了她两天「姐」的弟弟。
此时此刻,「回罗林」三个字,在她脑海挥之不去,那里才会有她的家,她
要回到弟弟身边。
「江常务,如果您去人大,我就申请去人大信访室,如果您去政协,我就申
请去政协文史室,我还是为江常务服务。」吕单舟跪坐面向江凇月,认真地道。
那两个部门都是清水衙门,旁人避之不及,一调一个准。
江凇月能读出吕单舟眼里的真诚,对他的赤子之心毫不怀疑,忍不住揉揉他
的短发,苦笑道:「傻小子,姐去政协的话就是要唱夕阳无限好了,你才多大,
也要跟着日暮西山了么?」
「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吕单舟脱口而出道。
这是清朝吴兆江将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篡改后的诗句。李
商隐那种「晚景虽好,可惜不能久留」「美好的事物稍纵即逝」的低落情绪,一
下就变成了「如果曾看到过夕阳的美丽景象,又何必伤感黄昏的到来」的乐观精
神。
但是吕单舟现在说出口,就 容易引起歧义了,江凇月刚说了自己是「夕阳无
限好」,他就跟上一句「但得夕阳无限好」。吕单舟意识到这个时候与女领导说
暧昧,非常不合时宜,就掩饰性地端酒杯。
江凇月与他碰一下杯,捧着酒杯认真说道:「为小舟赞美夕阳的诗句干杯,」
「又不是我写的,清朝的一个邋遢诗人。」吕单舟腼腆地解释,将红酒一饮
而尽,趁着酒劲说道:「姐看起来才三十多岁,就说夕阳什么的,暮气沉沉。」
经过刚才的一番互相打气鼓励,江凇月也开朗了许多,笑道:「什么三十多
岁,姐都四十六了,你也知道我四十六,你知道的。」
「我才不知道——我心里不承认,我的心就不会知道。姐,您现在看起来就
是年轻十岁,如果心态也能年轻十岁,那为什么不能把自己当成年轻十岁的人来
过日子。」吕单舟又施展出他胡搅蛮缠的歪理来。
江凇月呆了呆,困在他这绕口令里有点绕不出来,似乎还挺有道理的......她
看着吕单舟,手指叉着头发拨拉,温柔地道:「小舟都是这么地哄女孩子的吗?」
吕单舟愈加腼腆了。
一瓶红酒就这样的慢慢见底,这个小年轻,是江凇月26年来第一个,心甘情
愿陪着喝酒的男人。放开所有的戒备,才能心甘情愿。
「姐,您得休息了,都快两点了。」吕单舟眼见女副县长多少有些不胜酒力
的现象,只好不情愿地提醒道。
「也是,和小舟一起的时间过得真快。」江凇月要站起来,有点摇晃。
吕单舟很自然地扶上她手臂,江凇月很自然地靠过来,两人没有丝毫做作。
他把江凇月轻轻地放倒在床上,为她扯上被子:「姐,您睡,我这就回宿舍
了。」
江凇月握着他的手没说话,朦胧的眼神似曾相识——和前两天在动车上的感
觉一样。
吕单舟单膝跪在床前,轻声道:「阿姐,弟弟就在这里,您安心睡......」
「小舟......小舟弟弟,姐是不是毁了形象,会不会让弟弟失望......」江凇月
闭着眼睛喃喃说着,长长的眼睫毛有点扑动,显示出女人心里的不安。
「没有!一点都没有!姐姐一直都是我心目中的纯洁 女神,以前是!现在是!
将来也是!」吕单舟毋庸置疑地定论道,柔和的灯光将 女神轻轻地笼罩起来,光
滑的额头、如玉的鼻梁、红润的双唇、精致的下巴,无一不是上天对这位伤心女
神最好的补偿。
只是江凇月的眼睫毛不再闪动,已安心地 入梦而去,大概并没听到他下的这
番定论。
这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射仙子,即使是现在这个暧昧的场合,他也无法生出
丝毫的亵渎之心。